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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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圣诞节前,我们辗转到达南美。东亚过去有两种走法,一是飞米帝转机,一是飞巴塞罗那转机。我们选了后者,因为Lindsay的office要定在这里。还是老规矩顶级酒店商务套房,跟他妈金屋藏娇一样。老子告诉她娃如果带男人回酒店一定要另外开房,不准外人进我们“office”。虽然里面啥也没有,但规矩不能坏。Lindsay一本正经答应,我没带任何外人进过酒店,这是工作又不是度假。
在巴塞停留的一周,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想办法联系上Elsa(具体途径不能写出来,当时有能绕开老童的单独渠道),最后还是决定算了。南美离星星线很近了,Elsa不可能不知道西环线派我来了南美,她如果认为有必要的话,一定会主动找我的……当时非常想联系Elsa其实就一个原因:深深的不安全感,我太需要知道很多内情又肯给我讲真话的消息源,而身边什么都没有。
老子就像个瞎子,在深不见底的浑水里沉浮。
离开巴塞的最后一天,我们见了新的组员,一个叫小马的年轻人。这娃是河南绿族,豫东某县城里的富二代,初中学渣,渣到完全无底,偏偏父母又认为必须读书才能改命(家里半黑半白,做土石方生意的,估计是不想孩子再走老路),不过成绩实在太差以至于常规路完全走不通,最后被亲戚说动,初中毕业就把他娃带到中东去上学,想混个歪文凭,但绿族到那边上学的,懂,很多都和念经会脱不了干系,小马年轻不懂事,也被忽悠了进去,最后国内把他家列为了“重点户”,父母花钱托人打听后,让他娃不要回来了,回来就算不坐牢也会被重点关心,生活就业那一摊子都无法解决,无奈只好飘在中东,离开念经会,开始跟着亲戚做生意,后来谈了个北非裔的西班牙女朋友,一起回板鸭读书,不长时间分手,从此就在板鸭和北非两地漂,靠父母寄钱和给国内游客当导游混日子……这娃学渣,所以英语只会一点点,但在北非西班牙混了很久,西语阿语双修,口语都他妈相声级别的。西环线在南美的一个联络人(联络人都不是专职的,一般是当地经商的华裔)推荐给我们,说这娃西语好,脑子转的快,可以看看。
我和Lindsay在巴塞驻点酒店附近一个咖啡馆里见了小马,谈了两小时。Lindsay最后问,有没有什么长远打算,小马答,回国啊,我可不想一辈子飘在国外。我转头看Lindsay,她冲我轻轻笑了下。老子秒懂,很合适,我们要的就是这种人。
只有为了利益来跟你共事的人,才能大概率把事情做好。人性,本贱。
这次来南美,因为巴塞离得实在太远,在南北不同的半球,没法像以前在非洲时把亚的斯当“驻点”一样的搞法,所以都是大包小包带着行李直接飞去南美任务所在国,最多在巴塞时刹一脚见下Lindsay……准备的“工作服”也不一样,南美这边就是牛仔裤加各种衬衫夹克才像老鲨鱼,要穿运动服的话一定要整套,最好别像毛子和东亚人喜欢的单穿或不成套穿。尤其是超过30岁的人一定不要单穿短袖球衣,在这边像体力活小弟。
现在身边的组员三个,Grace几乎不外出,所有账目和当地银行上的事情全部她负责,小欧给她打下手,小马跟着我一起跑外勤。这三人里面我真正信任的其实只有Grace,但她毕竟是个文弱眼镜妹,能帮上的很有限。小欧虽然已经和我共事五年,在非洲也算出生入死,不过这小伙子始终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在香港的时候我甚至偷偷找老W详细了解过小欧的所有背景,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总让人感觉……太正常了,这行的人不应该这么正常才对。至于现在的翻译小马,更是信任感寥寥,毕竟是没通过总部找来的人(虽然报备了,但香港一直没告诉我背调结果),所以还是留了份心,至少现在初期是不敢带他参与一些关键场合的,只当成地陪导游来用。关键场合的人素质普遍较高,大多能说英语,至少也有国内的四六级水平,所以我都带上Grace当翻译。
简单说说南美的情况。这片土地离天朝实在太远了,大约是地球上离东亚最远的人类聚居地。关键它不像北美那么交通方便可以直飞,这地儿我们往返一次,加上倒时差,轻轻松松小一周就过去了。所以国人去过的很少,就算去的也要么是蜻蜓点水的旅游,要么是和当地人接触不多的窝在项目里做工程,对他们整个政治环境接触极少。这片魔幻大陆,如果非要直观点理解的话,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炮哥当年要是不早死,炮党一直坚持左倾路线走下去,就会变成的样子。和纯马教国家并不是一回事(和神教更不是一回事)。马教在这片大陆完全没戏,根本没有做大的土壤。校长那种右派军头倒是很有机会,也真玩成功过,就是我们的第一站齐国,南美唯一一个发达国家。
我们这次来齐国的任务是公开的。到了齐首都S市安顿下来后(借住在某中资公司的S办事处),第二天就去大使馆联系,结果他妈毛都没见到一根。朝外系统不愿意直接和我们发生关系,最后只有一个很低级别的官员(年龄比我还小)出来敷衍了五分钟……回来的路上Grace开始发牢骚,小欧也抱怨,难道我们是过街老鼠?我只好安慰两个年轻人,别想太多,香港总部让我们来使馆报道,其实只是给朝外系统打个招呼,真事情动起来了不会跟他们发生什么关系的。Grace问,那又何必来?我笑,报备一声而已,不然万一死在齐国了都他妈没人知道。
这次的任务是找一件国内在办的经济案件的线索。某国企矿业公司VZ在齐国大手笔投资,深耕多年,后来当地项目被公司大佬F总当成了洗钱通道,人已经叫回国抓了,但有个单独款项小一亿刀不知下落,F总说不清楚,在这笔款项上他自己也被坑了。西环线给我的命令是找线索,注意不是追款,我们这几个人根本没那本事。更重要的是实际的案子比我知道的麻烦得多,对不上账的数额也不仅仅是这九千多W刀,背后牵涉的东西很复杂,而且有些钱路是从北美过来的,还不是西环线能管的。
从香港走之前,我就大概知道了F总是怎么翻船的。齐国号称自由世界经济奇迹(和天朝这方面“名声”不相上下),但在政治上完全不是这么和谐,就两字形容“恶斗”。因为它的经济奇迹本身也是政治恶斗出来的结果,所以只要经济局面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即就要“斗”起来。 这任总统老瓦上来后经济一直不怎么好,从去年开始更是大滑坡,于是各种怪事就冒出来了……先给你们讲点人员分类,一个国家基本可以分为四类人:韭菜,基本盘(基础力量),核心圈(八旗),一哥(及其团队)。这四类人没谁是笨蛋,全部都在层层精算,一切都是利益交换,每个人的出发点都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为自己拿到更多利益。在经济正常的时候好说,大家都满意;经济一旦出问题,那就是最容易出幺蛾子的时候。韭菜不满,基本盘动摇,核心圈担心被换掉甚至完全出局(因为没那么多钱来维持原有规模核心圈了),一哥焦头烂额。其实最容易出事的倒不是韭菜,因为忍耐力弹性很高,国家越大弹性越高。也不是基本盘,他们只是动摇,如果没有其他选择(其他的政治势力)的话,还是会硬着头皮死挺很长一段。真容易出事的是核心圈,尤其是排名在中位数以后的,都担心自己安全,毕竟杀了你几个祭天,一哥又能满血复活;也不影响核心圈排前面的那些“真核心”,他们说不定还能分点你肉吃,何乐而不为?
总统老瓦优柔寡断,最后时间才决定干掉两个排后面的核心圈(一个将军一个部长)。故意让媒体拿到了这两位贪赃枉法的证据,然后捅出来。这本是齐国见怪不怪的内斗日常,但时间卡的太紧(差点玩脱),所以手段原始,漏洞百出,细心的媒体竟然在实锤资料里无意间发现牵扯到了天朝VZ公司。因为这几年天朝在齐国四处买矿买资源,来势汹汹,齐国人家是“发达国家”,各路势力多有不满,一看牵扯进个天朝公司,媒体立即穷追猛打,越闹越大……天朝这边赶紧自查,F总没想到远在地球另一端也他妈会遭飞来横祸,事前没任何准备,结果被查了个底儿掉,没多久就被叫回国(实际国内派了人来一路陪同,懂),垮掉了。
F总的主要罪状(经济上的,政治上当然是站错队)就是利用齐国当地项目的巨额现金流洗钱。总数字里面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他自己的,其余全是帮人办事。这娃胆子也真的大,自己洗点钱其实没啥问题,关键是代办,这性质你懂,没有任何对外经济背景竟然敢玩这个,嫌命长吗……消失的那小一亿刀,据说其中大头是来自国内某著名饮料公司。这公司财大气粗,帝都还在查时,饮料公司就极度不配合,因为这点钱对他们来说只是毛毛雨,他们根本就不想因为追款而让公司名声受损,那意思你们东厂自己查就行了,别来牵扯我们,这钱我们当烧纸了,根本无所谓,东厂很生气,没理,继续推进。后来这事交办到西环线时,饮料公司偶然得知帝都某名气财经媒体竟然听到了风声,打算做专题,这下重视了。硬扛东厂他们不敢,于是派了两个副总,一个北上去公关把财经媒体捂住了;一个南下来香港找到中资某XX办事处(是西环线这类公司对国内单位的公开马甲,和西环线总部在一栋楼里),闹了一天。香港那边把XX办事处会议室的监控视频传给我们看了,饮料副总很牛逼,大发雷霆,我们全省地方债都指着饮料公司,那他妈能出事吗?XX财经日报算个屌啊,欣华社都能让他闭嘴!不然我们爆了,你们让中央拿真金白银来救?拿的出来吗?!
西环线还没牛逼到任何国内公司都不放眼里的地步,尤其是饮料公司这种身后至少唱委级山头的,所以总部第二天就来了消息:在齐国找线索的过程中要为饮料公司保密,不能提到更不能泄露他们名字。我收到这命令后苦笑,这尼玛还怎么找,相当于只能走公开渠道查账(我们有VZ公司总部给的调查组工作人员身份,但并没见过真正的调查组)……这听起来好像很轻松,但等我们真动手开始做了,才发现一点也不轻松。这里是南美,魔幻大陆。
从2013年初,一直持续到秋天,整整大半年,我们就只干了一件事:把VZ当地项目的账全过了一遍。这事在国内最多半个月搞定,在齐国就只能这样,没法。一路费尽了各种口舌,各种周章,在内地大城市能一周,在香港能两天甚至一天办完的事,非常普通的银行经济方面的事,在齐国足足得跑两个月,才算勉强有点眉目。老子一度很怀疑这个“发达国家”是不是假的,这营商环境怎么搞出经济奇迹,难道完全是靠卖资源卖出来的?
齐国的经济环境表面规范,实则暗坑极多(有点类似东南亚泰国马来西亚那种半西化经济环境)。很多具体搞法既不像国内那么功利,又不像香港那么英式规范,感觉相当多规定都纯粹是为了“政治正确”,在南美就是“人民永远正确”的意思,很荒唐,很恶臭,很莫名其妙……一个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3-4点,我带着小马在首都各种写字楼办公楼里走出来,又他妈是白跑的一天,感觉人都快抑郁了;回酒店,Grace又是理了一天的账,毫无头绪,小欧算Excel更是算的眼冒金星。那段时间真他妈太痛苦,味同嚼蜡。我问Grace,水记audit查账就天天这么过的吗?Grace说,这种客户哪家会计师楼敢接啊,拜托我们PwC不是野鸡店好不好!
到了九月份,仍然没有任何进展。我给香港打了份很正式的报告,坦言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无法完成任务,我们万里迢迢跑来只能干审计,他妈不是扯吗,VZ总部和东厂的调查组里还缺专业审计师?可能是感觉确实有点不合适,香港两天后回话“有限度开展工作”。意思就是可以私下开搞,但绝对不能让朝外系统难堪,不能捅任何公开的漏子,行事务必小心翼翼……这命令看似给了很大的自由度,其实只给了个名分而已,因为VZ总部的调查组和东厂的人全在国内(这个案子是国内某大案的一个分支),在齐国根本没有任何“官方的人”常驻,之所以让我们来干这事是因为我们是黑手套,出了问题可以切割的,所以当然也没有任何官方的资源可以提供。
不过至少能按我们自己的套路来了。本来就是黑手套,装他妈逼的正神。
F总给调差组交代过这笔钱的最后去向:他委托一个叫老雷的齐国公立会计师(没有正式中文翻译,西语翻译过来大概就这意思,相当于受雇于政府的独立会计师)把钱投进了总统老瓦心腹控制的某矿。但调查组前期在国内通过朝外系统查询,竟然发现齐国根本就没这个矿!F总虽然信誓旦旦,不过拿不出任何东西来证明自己说法。他意思是和老雷的来往完全是私下进行的,所以没有证据留下来……调查组本来想先放一放,到最后再去排查这些不太重要的线索。但东厂突然态度强硬,坚持要把这事提到日程前面,还要重点关注,所以才“交办”给了西环线(交办任务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这也是我们一来就去大使馆报道的原因)。现在我手里唯一能利用的的线索,就是这个叫老雷的会计师。
因为很关键也很隐秘,我去见老雷时没带翻译小马,而是带Grace去了。第一次见面只是“探探底”,双方话不多,简单聊了聊。回来后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马上让Lindsay飞过来。会计师老雷的英语还可以,Grace充翻译没问题,但我们的任务其实很艰巨:要反复游说对方。这事恐怕只有Lindsay才能帮上忙。
老雷很狡猾。这娃拿了F总的钱,在里面吃了好处,所以没法说完全不知道,但问一点挤一点,搞得老子脑袋大了一圈。整整过了两周,我们见了四五次,竟然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套出来。Lindsay也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各种推拉套话手段全上,搞到后来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标准伦敦腔英语不行还是女人魅力不够还是干脆泡了这么多年男人白泡了……一筹莫展,我只能决定先暂停,这他妈难道是方向不对?
后来老子灵机一动,我和Lindsay都不懂西语,在齐国人面前实际和聋子差球不多(他们认为我们只懂英语),于是下一次再去时,我悄悄带上了小马,出发前吩咐过,全程哑起,只竖起耳朵听。可能你们会问,带录音笔一样效果啊。但我们去的是老雷家里(大house)和他事务所,有很多他和手下人以及手下人佣人司机的对话,录音笔不行的,得带个活人去听……以为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对话,所以他们说得很露骨大胆,小马出来就告诉我,他们好几次提到法属圭亚那!那地儿是南美的热带国家,很不起眼的一个旅游胜地,这他妈什么鬼?
回驻地后我让小欧联系身在阀国的小齐,试探下有没有什么渠道资源。既然两眼一抹黑,就当缺牙巴咬耗子吧。
十一国庆节的时候,上海组织学校去香港参加迎国庆交流演出,方雅带教育集团下面几个学校的舞蹈队去了。我在齐国知道后,让她抽空去医院帮我看看澄澄怎么样了。当天晚上Sally老师回酒店后在微信上说,刚去了养和,孩子很乖,也很可怜,终于理解我为什么不顾一切冒险去南美;跟医生交流了下,说孩子最多还能活一年,要是她自己碰上这事,恐怕已经垮了。我还反过来安慰她,没事,这么多年飘在外面早就习惯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男人生来就该扛事……她马上语音发过来,能不能不要说那些话,逞英雄很爽是吧,你这样子只会让担心你的人心里更难受!我这边当时大中午,和Lindsay走在S市CBD中心大街上,无功而返,心情烦闷,当天又有游行一路非常嘈杂,我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好在微信上说走一步算一步,前路茫茫不知何处是头。
大约这时同房间的其他老师回来了,方雅不好再语音,隔了一小时后发段文字过来,原来这时她已经是国际学校教育集团的正式职员,管集团下面好几个学校的文艺课外班,找各种培训公司在学校开课,自己还负责带两个学校的舞蹈队,还给学生开日语兴趣班。
我想了想在微信上说“乙方变甲方了,这他妈里外通吃啊,玩的套路跟以前做marketing一样一样的”
她回“都37了,不找个稳定单位呆着,难道教一辈子舞”
“那还在张然表姐那带班吗?”
“在啊,现在东东住校了,我时间大把,成人班都在带。我在集团和学校都有办公室,不用坐班,两头钻空子,带舞蹈队两小时就够了,闲的要死。不在外面带班,学校那点工资我可没法活”
这时我西装革履,和同样一身正装姿色撩人的Lindsay在CBD高档咖啡馆坐一起混午饭,于是恍然间飘了下,竟然问Sally老师“需要给你寄点么?”
“寄什么?”
“钱啊”
她很奇怪“你的钱不都是给澄澄治病了吗,怎么还会有多的钱?”
“哪来多的钱,我光棍一个人,生活费可以省,你缺钱我就省点给你寄,这边不像非洲什么都要现给绿纸,这边大点的城市还是很繁华,和国内大县城一样,真想省能省下很多钱”
方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你对其他女人也经常这样吗”
老子没好气“毛病,哪来其他女人,你是第二个,再来第三个我他妈只能去卖身了!”
她顿了下问“第一个谁啊?”
我坏笑“澄澄啊还能有谁”
她突然用语音发过来“就你那劳改犯长相还卖身呢,民工大妈都看不上你!”
Lindsay在旁边听见了,边摇头边掩嘴笑。我巨尴尬,只好文字回“老子好歹练过体育怎么就不能卖身了?”
这时Grace突然急匆匆打过来“小齐回话了,约好两小时后电话!”我和Lindsay立即收包走人赶回驻地。直到晚上,才看到方雅上午在微信上还接着发了段话,说上次那个美籍华人家长给她介绍了一个在美国的华人律师,也是上海人,大学出去的,离异有小孩。我非常失落,回一句,那不是要给人当后妈,她一会儿回过来,当你个大头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我想了很久,什么也说不出来,层层重压,已经身心俱疲,每天都在走钢丝,还他妈得时刻提防内部清洗,澄澄在香港也命悬一线,也许扛不过春节……只能在微信上回,希望能有个好结果。方雅就一直没说话了。
后来的每月长信她也没提这事,我也很有默契的不问,坚持胡吹放松。
从那段时间的长信中看得出来,Sally老师这两年慢慢情绪要稍微好一点了,而且没再主动提过轻微抑郁的事,估计已经过去式。有次长信她倒是给我说了老实话,能够逐步走出十年前王家出事的阴影,我在旁边的影响是个重要原因。小杨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受过太多罪,对人性的丑陋诈恶有非常入骨的体会,所以对方雅从小的教育一直走的比较极端,表面上把女儿教成连骂人都不会的温柔软姐姐,但其实对内心的培养一直是奔着六亲不认的御姐方向。方雅小学毕业回哈尔滨在省歌练舞,暂时离开小杨,十来岁的孩子自我意识慢慢变强,心里逐渐生出了一些叛逆苗头,虽然从未明显露出来和老妈杠上,但对小杨的很多说教和影响开始不太以为然了,从此就种下了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后来大学最后一年跑我们学校来玩好多次,就是因为她很喜欢我性格和做派,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可能真变成跟我一样,但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始终对她有很深吸引力……07年我到上海,两人费尽周折又联系上后,这些年受我性格影响,她黯淡心境开始慢慢生出亮色,不再是完全对人生死心的那种佛系态度,心态一点点痊愈,虽然仍然和十年前那个顶级外企的白领丽人有差距,但好歹走在复原的路上了。说老实话我很高兴,甚至默默在心里回味,如果她以后嫁人了,我们不再有特殊关系,我都仍然为她高兴,发自心底的高兴……至于我自己,没有资本想太多。澄澄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就要为她扛到底。就算澄澄以后不在了,我一个没有自由身的运用人员,哪有本钱想别的?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我这些想法从来没给Sally老师表露出来过。远在地球另一头,干着不能见人又危险万端的工作,说不定哪天就交代了,下面还几个年轻人指着自己最终能带他们回香港上岸……我实在是无力再给在上海孤单过日子的她更多东西了,只能把很多难以言状的情愫深埋心底,装成炮友一样cheap,经常聊天就这种风格:
“想玩腿了,搬个腿给我看看”
“蹬不死你”
“那玩小馒头”
“玩屁!”
“......好吧,玩屁股”
“你咋不玩屎呢?”
“你拉的我就玩”
“......吃不吃?”
坏笑“进去才能吃啊”
她突然发语音过来“这天没法聊了,你不是驴是种猪,吃屎的种猪!”
老子继续笑“下次回来吃,给你舔干净”
“做梦!恶心死了,这辈子都别想!”
是不是很骚包,很hot?旁人难以体会,背后其实是深深的无奈和心酸……
一周后,小齐电告我们通过阀国国内关系找到了法属圭亚那政府的线人,可以去了。我立即带Lindsay和小欧由南向北横穿南美大陆飞了过去。这国家怎么讲,可能你们在国内的某些旅游频道上见过,风景倒是好,热带加勒比海边,但整体发达程度只相当于国内的县城,有点像00年左右的三亚,人口很少总共只有几十万,一半都在首都……跟线人接上头后,对方告诉我们已经查了能看到的大部分政府留档数据,齐国公立会计师老雷竟然在这边首都有好几套房子,而且还都是旅游区的大house!看起来有点像是置办的养老房产,但细想扯他妈的蛋。齐国经济水平远远超过法属圭亚那,天远地远跑这乡下农村来养老?我脑子转了下,问线人,你们这有没啥大点的矿?线人笑,我们是旅游国家,对矿产限制开发,只有一些零星小矿而已。
老雷到底图啥?
想了半天,我和Lindsay突然一下明白过来:这里名义上是阀国殖民地,但实际是阀国海外省,巴黎直管的,所以它的银行金融系统理论上也是属于欧盟的一部分,和拉丁美洲其他国家很不一样,这地儿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此。老雷多半在这里埋了重货!
找到突破口就好办了,Lindsay查银行记录手到擒来(本文中并未太多涉及这方面内容,因为这些东西几乎在所有国家都是违法行为,而Lindsay长期沉浮其间的“国际金融串串网络”几十年一直存在,任何在国际大银行做到过一定资历的人都知道这个灰色圈子,这部分内容很复杂,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在文中还是淡化处理的好),再加上有当地政府线人帮忙,我们很快以老雷的几处大house所涉及的交易资料为线索,慢慢摸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F总没骗人,那个矿确实存在,但在齐国国内是另外个不相干的名字。操盘人老雷以法属圭亚那的矿业公司名义持有,每年分红很吓人。这笔钱通过法属圭亚那银行系统辗转漂白后去了米帝,是总统老瓦team的秘密资金。没这笔钱,很多事都玩不转,很多局都要翻盘,很多人(不是普通人)的命运会完全颠倒。
这种隐秘的黑钱是任何到了一定地位的团队都必须要有的东西。你如果年龄比较小的话可能理解不了,但领导怎么用人你一定见过。一般情况下都是唯才,只要有本事,敌对阵营的小弟也可以争取过来,要钱要资源都可以给,能拿得出成绩就行。这是玩政治的基本套路,那句老话,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而铁杆心腹小弟其实并不是用人的好选择,因为办差了你不好责罚,办好了他会嫌你给的回报少(意思铁杆要多给利益才行),最后你会发现甚至还不如用敌对阵营投诚过来的,给点小糖人家就感恩戴德。比如男主这种,在非洲的薪水只有北角的1/3都不到,危险程度x10,还他妈跑的屁颠屁颠的……那铁杆小弟拿来干什么呢?两个用途,第一,干台面下的事,这些事需要很信任的人去办;第二,用来背锅,你懂。
这笔每年定期从法属圭亚那倒腾到米帝去的钱,主要用途就是这两个。
而F总搅合进去,纯粹是贪心所致,算不上骗局,但“坑局”一定可以算。这笔钱是怎么从饮料公司辗转到老F手上的,就不提了(评估发文时仍然属于要保密的信息),总之F总拿到钱后在齐国甚至其他几个经济还行的南美国家晃荡了一圈,一无所获。正在费脑筋的时候,偶然机会认识了老雷。对方因为在法属圭亚那利用欧盟银行系统操作巴黎外汇亏到底掉,当时焦头烂额,发现F总在洗钱见不得光,于是立即一通操作,F总迅速上钩把钱投进了那个秘密铜矿。其实F总对这矿的来龙去脉根本不清楚,只知道是总统老瓦罩的,绝对安全不会出事(天朝人最喜欢相信这些,从贩夫走卒到朝堂高管莫不如此,很容易被外人摸透心思后下套)。估计老雷的打算是等到F总发现分不了红,上当了,撕破脸皮后,就打老瓦的旗号,秘密动用政府力量禁止F总再接触那矿,毕竟是总统team的禁脔,各路强力机关知道该怎么办......但还没到那天,F总就后院起火倒台了,对方正好乐见。
我把这个来龙去脉详细报告了香港,总部让原地待命。因为这事很多线索都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钱被老雷黑了,背后是总统老瓦,在人家地头上要想追款等于痴人说梦……总部估计婉转回复上去后,也在等答复。
大约半月后消息来了,让我立即回香港一趟,说的是要“当面汇报”。我问带不带文件资料原件(路途遥远怕出问题),总部回答很奇怪“一张纸都别带!”
更让我吃惊的是香港落地,公司竟然派了车到机场来接,而且没想到行政老美女也来了,在后座陪着我一直到那家公司饭堂酒店的包间里坐定。我看没外人,小声问X姐真有劳您大驾......这是郭总的意思?她没正面回答,只眨眨眼默认。几分钟后郭总进来,老美女才起身告辞出去。
我心下揣揣,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和老美女走的近,但她是元老,竟然答应郭总屈尊专门来接我,这迎来送往的规格可不是我这个“运用人员”该享受的啊……郭总倒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晚上东厂的人会过关来港,要专门问你话,西环线给他们报告的我身份是“海外部副总”(啥鬼玩意儿,公司根本没这部门),所以说话要软一点,慢一点,要像个领导的样子,所有线索的来龙去脉对东厂可以毫无隐瞒,但要有轻重缓急,要有侧重……我问,重点是哪方面?郭总言辞闪烁,只反复强调,交办任务的关键在于准时准量完成,帝都要求什么我们就给什么,要做到无懈可击让人抓不住漏子……
要求什么就给什么?上面的要求不就是查出那小一亿刀到南美后的踪迹吗,难道还有其他意思?
晚上等了好几个小时,东厂的人终于到了西环线总部,但进会议室后根本没落座,而是让我跟他们下楼。我很诧异,转头去看门口郭总的秘书,他娃反应也快,车钩子就朝办公区那头公司领导的房间跑。到我们快走到前台大门时,秘书冲回来,远远朝我点了几下头(意思郭总同意了,可以跟东厂走,这种场合大老板郭总是不方便露面的,毕竟级别不对等,但又不太放心,所以一直在自己办公室窝着和我一起在等,只把秘书支过来盯着)。
我被三位厂公前后夹着带下楼,上了一个七人车,然后车子慢悠悠往山顶开。在市区的时候车里没人说话,上了山路前后没车了,坐旁边一个穿银灰色西装(感觉很奇怪)的娃才开口问,见过F总没?我摇头,没有,我是到了齐国才知道F总全名的,那时候他不是早被你们带回来了吗。灰西装没问答,过了几分钟又问,在齐国见过饮料公司的人么?我更奇怪,想了想说,我收到的命令是在那边要为饮料公司保密,连他们名字都不能泄露出去,怎么还会见他们的人,他们有人在齐国?
到了山顶一个僻静的岔路口,停车。灰西装示意我和他下去,顺着步道走到前面路灯下,转头看着我说,知道为什么来这吧?我当然秒懂,前后僻静无人,也没监控(在港岛市区不可能有这条件),除非是我自己身上藏了录音设备,否则谈话内容没人会知道……对方接着说,西环线给我们的报告全在乱扯,仗着自己是境外单位国内无法核实具体细节,很多东西荒唐至极,明目张胆!
我很惊讶,无语呆站。
对方转过身看着山下灯火璀璨的市区,沉默了会儿后慢慢开口“之所以要专门见你,就是希望听到你亲口说,任何西环线转达的内容我们都认为可信度很成问题……本来是让你回内地见面的,但西环线以你是外聘职员为理由坚持要派人陪同,所以我们才干脆直接过来,怼上门见人……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是很清楚你身份的,知道你不会主动帮西环线说瞎话,你不是他们的人!”
我楞了半分钟神,后背上冒两层汗,山风一吹,冰冷。
对方就差直接把那层纸捅破了,他们完全知道我和老童的关系,非常清楚我在西环线只是“外派”身份。东厂威武啊我操。至于西环线在给他们的报告里搞了什么鬼,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反正跟老子没关系……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当时我大脑飞速旋转,因为没带任何纸质的材料回来,所以必须马上要在心里把材料分类, 哪些能说有,哪些只能说没有,哪些可以说部分有,不然对方让我立即联系Lindsay他们发照片过来怎么办?但对方接下来却没为难,没让发材料,只让我口头说线索,他们要的只是个来龙去脉,或者说只是我这个一线人员提供的“真相”,细节证据他们好像不太关心。到快结束谈话时我一下明白过来了,虽然西环线在搞鬼,但厂公们其实也不能算光明正大在执行任务,两边都揣着私心小算盘的!因为牵扯饮料公司,如果有心人要搞大,会伤到很多人的利益,搞到很大的话,会地震。所以你懂,各方都在桌子底下开始过招了……
作为小蚂蚁,当时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别他妈让血溅到自己身上!我和我的小team只是干活卖命的,你们一秒钟几十亿的生意老子不稀罕,也没那个资格稀罕。
至于西环线在这次任务里的角色,其实想想就能明白。我倒是不认为郭总那些高层真的有直接关系,毕竟交办任务吩咐下来之前肯定是保密的,他们不可能提前知道会落到西环线头上。只能讲,是身后的山头在角力,这次事件郭总自己应该也是“被打招呼的”。再具体的就不能写了,意会。
在天朝这种权力社会,有两个东西是绝对不能去动的:上层的利益和底层的信念。除非你娃是陈胜吴广类人物,否则去碰这两样只会让自己死的很惨。作为一直在走钢丝的小蚂蚁,我更是时刻牢记这教条……还记得明益被黑整时黄先生写给他的信吗,“保身为要务”。肉体存在才能实质存在,不然还玩个屁。
齐国任务至此告一段落。因为很多详细的内幕至今都应该保密,不能写,所以你们可能会看得云里雾里。但这不算什么,以后发生的更甚,这个任务只能算开胃菜而已。
我第三天才从香港走的,空闲时间一直在医院陪澄澄。她在发烧,神智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不清醒的状态。我很心痛,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病床边默坐。孩子偶尔清醒的时候能认出我,我把自己脑袋侧躺到她小枕头上,贴着她脸,她会轻轻的笑……这次终于见到了文俐,态度还好,和我一起在外面吃了顿饭。期间她不经意提起,澄澄不在了以后,就去把离婚办了。我nod,没问她是不是已经有新的目标。后来在越洋航班上我突然醒悟过来,当初安排接盘时,用的借口是我为了拿到香港身份才答应结婚,但现在根本没提这事,Wenny就商量离婚,而且我也同意了……难道她已经知道我真实身份,只是没说破而已?想不出来,无所谓了,知道就知道吧。
另外在南美的这第一个任务,和以前在非洲所处的环境有很大不同。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呆在繁华大城市,工作的身份很像当地顶级写字楼里的白领。这大半年时间的工作内容让我和南美社会面有了很深的接触,这里有些感概可以同大家分享……齐国是南美唯一一个发达国家,护照可以免签去米帝。相对于日本和四小龙,西方自由世界更愿意认为齐国才“根正苗红”,是真正的发展样板。不过这大半年呆下来,我只能说这个样板实在太名不副实。物质条件倒还不错,大概澳门的水平,比香港要差点,但软件就非常拉垮,和泰国马来西亚一个档次,很多方面甚至还不如。这“样板国家”只能说是个十足的水货。脚下土地是南美洲,魔幻大陆,这个环境不可能长出白莲花的……从平民到达官贵人,都充斥着一种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贪婪,好像没有哪个群体感觉满足过。每个人都对现实不满,又对未来几乎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宗教,足球,酒精,两性这些让人“精神躺平”的东西充斥着每个南美人的一生,看起来很精彩,背后实际是深深的绝望。这还是唯一的“成功”国家,南美其他那些国家就更别提了。
再说直白点。天朝估计很少人真正接触过这些除欧美之外的“普通国家”政治,说白了就是以前讲的亚非拉。那他妈很多搞法完全超出在天朝受教育长大的人的想象……他们大多数都是有选举的,不是做样子,是真选举。但真选举也可以完全控盘,想选出什么结果都行。上层对人性丑陋诈恶的利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基本上整个国家几世都翻不了盘。只要牵涉政治的一切,在这些国家都他妈是赤裸裸的,一点遮羞布也没有。你们以天朝人的思维会很难理解,既然根本就不打算明珠,那搞个毛的真选举啊,不是多此一举,就算能控盘也会有各种不可知的隐患?只能讲我们被天朝教育的太白莲花了……他们喜欢搞选举是把选举本身当成了一种高级技术手段,有几个目的:一是很多东西要摆明了才看得出来,谁是真兄弟,谁有二心,哪些基本盘有发掘出来敲打现有基本盘的价值,哪些核心圈是只想吃肉不敢挨打的绣花枕头,等等,不到真可能触及利益甚至可能翻盘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所以选举其实是一个局,用来验钢火的,二是对敌对阵营的震慑,对自己基本盘的信心巩固,这是一个高效手段,可以让很多人服气,让很多人哑口无言,三既然选举是被操控的,你想要什么结果都可以,所以也可以用来敲打自己核心圈里面比较能干又没那么“绝对忠诚”的部分,不听话?可以让你娃分分种被选下去,老实了吧。
其中第三点是最重要的。不管有没有选举,能决定谁上台当领导的都是核心圈,也就是网上说的所谓“500家”。当然不是真的有500,比方在我们现在在的齐国,我估计可能就50家。而范围更广的基本盘是用来维持统治的,但他们支持的其实不是总统老瓦而是他的党,或者叫政治派系,跟老瓦个人只是“合作”关系。真正能决定由老瓦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副手,某干将,某大官等等来做一哥的,就是那50家。所以如果你是老瓦,你会怎么对付这50家?是不是一定要把50家里不那么坚定的威慑控制住,不然位置就不稳。这是头等大事……在政治文化相对成熟的国家,这种年复一年的权斗基本都在可控范围内,但在人人都感觉不到满足的南美,可控几乎是痴人说梦,一路恶斗才是常态。
秋风少城里就讲过,政治能力就是分蛋糕的能力。南美这片土地,一开始把牌打烂了,后来蛋糕就永远分不匀,不管怎么切总有很多人不满意,已经进入了几乎无解的恶性循环,齐国奇迹是在内部外部很多因素都正好撞合适了的情况下才偶然出现的,几乎没有借鉴价值,能复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很多人估计不知道天朝实际也试过的,我们这代人应该还有映像,小学高年级时有段时间突然什么东西都变贵了,成天听说抢彩电抢收录机,就是那几年。只不过上面发现折腾太厉害,天朝承受不起,所以中途喊停放弃了........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也没能力分辨这些东西南北的大道道。记得映荷从小教过我,能把肉分匀净的才是真大爷,不然要遭日决,堂口几哈就要塌(可惜她粉了一辈子的汪先生这方面实在太拉胯,文青本色,口嗨无敌,实操扑街)。人活世间不过食色二字,还记得陈近南和韦小宝的那段经典台词吗,“要反清抢回我们的银两和女人,复不复明根本就是脱裤子放屁,关人鸟事”。这是人的本性。所以谁能把这本性管好协调好的,蛋糕切的漂亮让所有人都没话讲的,那真是好人好事,给你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