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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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5点过的时候,老蒋突然钻到了办事处,色迷迷地和高璇小唐乱片一阵后,看了看表,说6点了,让她们两个下班了。
等两个女孩子走后,老蒋对云峰说“云峰,晚上有饭局”云峰说“嗯,现在走?”老蒋却没动,反而坐了下来,给云峰发烟,然后自己也点上,看着他说“云峰。。。你来广州都有大半年了,还习惯吧?”
云峰愣了一下,说“还行。。。怎么了?”
“嗯,这个。。。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肯定怀疑办事处的业务。。。有些问题,是吧?”
云峰看着老蒋,没说话。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老蒋吐出一口烟,慢慢地说“办事处就那么多业务,我们只有那么多配额那么多货。要一直玩下去,要让西安那些老大吃饱,不可能就这样玩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云峰揣摩着,轻轻点了下头。
老蒋顿了一会儿,说“我晚上带你去吃饭。然后还有工作。你记住,不管你看到什么,有什么想法,都不要当场说出来。。。不过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你不会那么傻的”
他们晚上开车去了顺德郊外,一家非常豪华清雅的馆子。包间里面,坐了四五个人。老蒋挨着介绍,海关的谁谁,边检的谁谁,公+安的谁谁,还有个穿武+警制服的,某支队的副政委。云峰一走进这家包间,心里面就是如临大敌一样的提到了12分的精神。他暗暗一想,就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和边防有关系的。
吃喝的还算热闹,但是没喝多少酒,还有碗筷是空的,应该还有人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又进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西装没打领带,一副社团人士的样子;另外一个戴眼镜的,大家都喊他X总,应该是个老板。两个人来了大家才开始真正的喝酒。过了一阵,吃喝的差不多了,还不到9点钟,X总说“老地方吧”。
然后一群人出来,上车,回了广州市区,去了白云山那边一家。这里不是一般地方,据我所知这里的MM几乎都是兼职的。在外面玩过的都知道,越是兼职的多,地方越高档。云峰挑了个长相清纯的MM。这女孩子在床上说自己当过空姐,现在在中大读书,谁他妈知道是不是真的。云峰在心里面说:管他的,没准这是唯一有机会日空姐呢。。。(世事难料,呵呵,1年以后估计他就不会这样想了)
弄完了出来,门外有专门的服务生小姐等着,把云峰带到一个小休息厅。里面没有人,只有那个吃饭时的黑西装“社团人士”一个人在那里坐着。他向云峰笑笑,用广式普通话说“我姓范,应该比你年龄大,你叫我范哥好了。。。老蒋已经给我说过你了,以后如果有机会,还请多关照”云峰也点点头,两个人开始抽烟。
过了一会儿老蒋出来了,范哥站起来说“玩的还愉快吧?”老蒋点下头,淫笑几声,然后把车钥匙扔给范哥。范哥不动声色地就出去了,过了10分钟后回来把车钥匙还给老蒋,说“好了”
广州的初秋深夜,仍然很闷热。老白云机场旁边的大件路,老蒋慢慢地开着车,没有说话。云峰坐在副驾上,也没说话。他在等老蒋先开口。
到了一个路上没车的寂静地段,老蒋把车停了,把大灯关掉。然后下车打开后备箱,拎了一个大服装袋回到驾驶座上。就着昏暗的路灯,云峰看到服装袋里面全是一捆一捆的钱。他有点惊讶,但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这是刚才范哥放进去的。
老蒋点上烟,慢慢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了。。。西安那边,有人在向北京总公司整材料打报告。。。云峰,你要相信我,我把你拖进来,绝对不是害你。我走了以后,在广州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如果要想在这边继续混下去,不这样搞是不行的。我这次带你来,就是带着你见下这些人,以后你自己才能玩下去。。。”
云峰听老蒋慢慢说着,终于完全明白了:
广州办事处的成立,从第一天开始,就不是西安公司里班子决定的。而是有一个公司已经内退的副总,叫老苏,他通过一些特殊关系,利用公司的名义在西安拿到的那几个进口专营权。然后取得公司班子的默许,让早年给自己当过司机的老蒋到广州去管这个办事处。广州办事处的表面业务,就是靠那几个进口专营权,在广州倒买倒卖一些东西,然后每个月给西安交利润。那时候的中国XX器材公司系统,整个系统其实都不是很有钱,在本系统里面是相当穷的单位。既然每个月能够有个7、8万,甚至10来万的额外收入,搞搞小金库,给职工发点奖金,另外班子成员每人再分点,也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外水了。所以西安那边就明知是有点违规的,但是还是一直默许甚至支持这个广州办事处的存在。
但是内退的副总老苏,他搞这几个进口专营权可不是只为了公司,不然他是傻的?那他妈他自己什么都得不到。所以这个办事处每月向公司交的利润,仅仅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剩下的就是云峰自定义的那“第三层”的玩意儿,老蒋每个月要向老苏交不少钱,另外逢年过节还要私自向公司里的班子成员每人送一些钱。这部分钱其实才是广州办事处能够一直这么存在的根本原因。不然为了每个月给公司增加7、8万账外收入就背上“违规经营”的帽子,公司班子可没人会这么傻。
老蒋每月要私自向西安那边交多少钱?他没有告诉云峰。但是云峰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这部分钱是怎么来的?那些进口专营权的东西,只要是专营,就绝对会有走私,更何况这他妈是在广东。今天晚上“活动”的这些人,都是这个“产业链”里面的一员。有人给钱,有人收钱。那个X总是香港人,一直在广东这边做这些东西的生意。基本上可以说,当时在广东能买到的通讯和监控这些方面的进口商品,至少有一半都是从他那里出来的。他的东西几乎100%都是走私。(那个范哥是社团人士,X总的Partner,具体负责“业务”的)X总既然玩的这么大,仅仅只靠今天晚上“活动”的那些穿制服的朋友是罩不住他的。那些人最多只能保证范哥手下的小弟能平安把东西运进来。但是你要在广东正儿八经地卖,正南旗北的“全国销售”,没有“牌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否则就只有永远混小走私,永远赚点血水钱。当时在广东,手里有“牌子”的不只一家,据云峰知道至少都有七八家(有一半都是和本系统有关的单位)。但是老蒋最大胆,只有他敢这样玩:他利用进口专营权,给X总的东西“贴标签”,这些东西就变成来路正当的了,“贴”一次X总给他分一次成。就这么简单,每月私自向西安交的那笔数目不小的钱就是这么来的。那老苏知不知道老蒋在广州这边这样玩?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最有可能的就是睁只眼闭只眼。钱多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封口。
这样玩了好几年,云峰也不知道老蒋总共赚了多少黑钱,反正应该是一个相当骇人的数字。到了99年夏天,云峰来了广州将近半年的时候,西安公司班子发生了一些变动。和所有国营单位的人事变动一样,整你妈的鸡飞狗跳的。老苏在西安有点紧张,老蒋在广州这边却傻乎乎的没有嗅到紧张气氛,和老苏也没有沟通好。反正最后就是西安那边整的有点黄起了,有人在向北京总公司寄材料。
老蒋看着云峰,慢慢地说“我周末就回西安了。。。说是让老子回去给班子汇报一下工作。贼你妈啊,不过应该问题不大。。。但是我是不可能再回广州来了,以后这边,就你一个人了”
云峰想了好一下,说“那公司会不会把我也调回去?”
“不会!”老蒋很肯定地说“我问过老苏了,他的意思是不会放弃这个办事处,把你也调回去这边就没人了。。。再说派谁来?没人愿意来。你个娃难道还想回西安去继续混仓库?”
云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老蒋把那个服装袋打开,数出10小沓钱,应该是10万,递给云峰“这钱你拿着,不然我走了后你在这边没法继续玩,老苏也会怪我没把屁股擦干净”
第二天上班,老蒋一直没有来。云峰一直在办公室呆坐,一枝接一枝地抽烟,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高璇好几次进来没话找话,云峰理都不想理她。
快下班的时候,老蒋打了个电话过来,告诉云峰晚上活动。然后晚上带着云峰,和X总单独吃了一次饭。算是正式地给X总介绍了一下云峰。X总做到这么大的生意,其实很会做人的。他娃一个劲地说着“遗憾遗憾,以后如果你们那边理顺了,我们再联系。来日方长嘛,钱是赚不完的。。。”
老蒋周五下午就走了,云峰还到机场去送了他。他只拎了一个公文包,其他啥都没带。云峰有点疑惑他在广州呆了4、5年,怎么会一点行李都没有。老蒋笑“啥行李啊。。。都是累赘,我早处理了。有钱了啥都可以不要,你以后多半也会这样想的。”云峰问他回西安了是不是就离开公司了。老蒋沉吟了一下“看吧,看最后咋处理。。。如果没啥事我可能会和朋友去铜川买俩煤矿玩玩”
送走老蒋后,云峰站在候机楼大厅里,发了阵呆。他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两眼无神地看着大厅里穿梭不息的旅客。大家读到这里,可能心里面都在浮现一个词:“命运未卜”。是啊,的确是这样。我和云峰,我们两个是在当年的大学同学里面,毕业后的改变最大的两个人,也可以说是成长最快的两个人。如果时间没有算错的话,我这个时候应该正坐在北京五棵松的安易公司6楼办公室里,兴奋地对着15寸球面显示器开始真正的“第一份工作”;而云峰,正穿着一身歪西装打着歪金利来领带,两眼无神地站在白云机场的候机厅里发呆。。。
回到城里后,6点过了。云峰回办事处看了看,两个女孩子都已经下班,门也锁好了。他于是赶忙钻到楼道头的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望头上抹了点水摩丝,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冲下楼,打了个车往河南赶。
晚上在“三秦故地”,4个同学见面了。德仔仍然是那个老样子,皮笑肉不笑的,只不过穿的好点了;程璐和学校里面不太一样,打扮的比较成熟了。王越灵因为比我们大一级,以前在学校里只和德仔很熟(广东老乡),和程璐并不是很熟悉。但是来了后一聊,同在广州本系统,话题一多了自然就熟了,呵呵。
云峰是最后一个到的,刚一坐下几个人就说“哇赛,做大生意的是不一样啊。。。这么忙啊。。。”云峰只能苦笑“啥呀,我比你们可差远了。。。哪敢和你们局子里的比啊!”德仔立即开始诉苦,渣渣哇哇地一大通。云峰懒得理他,大喊喝酒喝酒。
这种同学聚会,无非就是回忆回忆再回忆,然后烂醉一通。那天大家说的比较多的就是个人问题。
德仔先说,有女朋友了,营业厅的。立即招致大家讥笑,王越灵直接说“太没品了!”程璐只笑不说话,云峰也大声说“确实不行!”德仔脸都涨红了“我靠!你们怎么这样说啊?人家人漂亮每天看着赏心悦目啊!反正我喜欢”大家哄笑
然后程璐说,在谈。王越灵以为是单位里的,立即兴趣大增,问“谁谁谁?我认识不?”程璐笑笑说“不是单位里的。。。你呢?”
王越灵很干脆的说“没有,没目标,没人要啊!”德仔正要冒一句“在西安的时候。。。”云峰马上盯他一眼,他娃立即就哑起了
然后云峰说“我啊。。。我一个人,没目标,啥都没有。比较可怜啊嘿嘿”大家又哄笑。程璐这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很兴奋地说“对了对了,我们办公室有一个小女孩子,本系统中专毕业的,人很好啊,云峰我给你介绍吧?”云峰一听,“小女孩子”“中专毕业的”,马上想起杨波,心里面一阵五味翻腾。。。
周一上班后,云峰在办公室坐立不安的呆了一天,到了下班西安那边都没有电话过来。他心里面七上八下的:应该没啥事吧?。。。公司会把我怎么处置呢?调回西安?让我一个人留在广州?越想越想不出任何头绪。。。
他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月,西安那边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他也给老蒋打过几次电话,但是老蒋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每次都是“看吧。。。应该没啥大问题。。。”到了国庆节放假前几天,云峰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周总这时终于打了个电话过来(这是他娃第一次主动打电话到广州)。一来就乱片,东三四西五六的吹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才慢慢地说“云峰啊,你现在呢。。。不要乱想啥,啊,老蒋这次调回西安,是班子决定的,也是工作需要嘛。。。你呢,就还是仍然留在广州,暂时把办事处的工作带一带,啊,带一带。。。公司这边,你不要担心什么,我们对广州办事处的工作还是支持的。。。”
整整说了2个小时。
云峰放下电话的时候,手都是麻的。他站起来,转到窗户边,静静看着远处的中信广场,心里却在惊涛骇浪地上下翻滚。周总把意思说的很明确了,公司不会撤销广州办事处,留他一个人在这边“发展业务”,但是以后,不会有资金上的支持;“讯天公司”的那几个进口专营权,也暂时只能用“最不算违规”最小的一个,另外两个先暂时不准用了,啥时候能用也不知道。而且就算是这唯一一个能用的,每一次业务也都要先西安那边批准了才能签合同。也就是说,以后广州办事处只能“正当经营”了,而且公司以后不可能拨一分钱过来。。。
云峰在心里面默默地说“这他妈不是要逼死我吗?。。。”他知道公司的几大爷仍然还是舍不得这个利益,但是目前,不可能再让办事处像以前那样乱整了。留他一个人在这边,无非就是斩草不除根,留点想头在这边,万一以后又有机会呢?但是对云峰,他们只能是让你自生自灭了,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公司除了每个月给你发几百块钱行政工资和给你一个广州办事处的牌子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了。
云峰晚上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王越灵,在她家里喝的大醉。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往往都会想起自己的“知己”。。。王越灵跑上跑下,给云峰做菜,陪他喝酒,云峰喝醉了以后给他灌茶、灌醋,把他拖到沙发上睡了。云峰什么都没给王越灵说,他觉得自己是男人,男人怎么能把苦楚讲给女人听呢?更何况人家王越灵和你啥关系都没有。
第二天,云峰把高璇和小唐叫到里间,委婉地说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工作了。高璇比较强,没什么反应,估计是先就找好下家了。小唐很沮丧,要哭要哭的样子,因为这是她在广州的第一份工作。云峰心里面很不忍,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给他们两个结了工资,结了黄埔那边的小仓库,结了车行的车,把办公室也退租了,东西变卖掉。云峰数数老蒋留给他的钱,只剩3万多了。就算再加上自己这大半年的积蓄,也只不过6万来块钱。
6万块钱,可能对于很多工作一年多的年轻人来说,算是不小的一笔钱了。但是别忘了云峰是国营单位的职工,他不可能像打工仔一样,把6万块钱装进口袋就辞职跑回老家娶媳妇生儿子去了。他要靠这6万块钱,支撑一个有货款周转的商业办事处!在广州这种大城市,我日谈何容易啊。。。写到这里,我都是发自内心地佩服云峰,真他妈牛叉!要是换成了我,老子说不定多半都会辞职跑球了。
到了10月中旬,云峰一个人在广州东跑西跑,歪皮鞋都跑烂了一双,终于在暨大西门边找到一个对外招租的小破写字楼。上面的房间里很多都是暨大校办或者是挂靠学校的虾米公司,还有很多“办证”一类的渣渣皮包公司,这种地方房租便宜。云峰租了一个几个大学生刚刚退租的小间,每月2200。办公桌椅就买了那几个大学生留下的,总共500。他刚去一坐下椅子就垮球了,摔了大马叉。
现在手里面只有一种东西能卖了,是一种专用线材。这玩意儿本来用的就不多,而且当时都已经出现了替代产品。以前人家买他们的,都是因为打包买,所以顺带一起买了。现在只有这一种卖,人家谁来买你的?我日这他妈怎么卖啊。。。云峰只好玩莽的了,以前的老客户一家一家打电话过去问,人家一听只能买一种,立马就不干了。电话一直打到了11月底,口水都他妈说成浆糊了,还是一张单子都没有签下来。
后来又突然发现空壳的讯天公司还是得要做账报税啊。云峰憋的没办法,只好给唐艳玲打传呼。小唐都已经在一家小超市上班了,但是接到云峰的传呼,下班还是过来了。她只是觉得,云峰人还不错,能帮就帮帮吧。云峰把小唐带到暨大里面的小炒店请她吃饭(学校里的便宜),很认真地说“小唐。。。你也知道,我现在真的很困难,我。。。我只能在这里请你吃饭。你别介意啊。。。我真的希望你能每月帮我做下账,只有你知道讯天公司的账该咋做。。。”小唐犹豫了一下,说“李大哥,我知道你人不错,我也很想帮你,但是我上班在芳村,离这里很远,所以我只能每个月晚上下班后来几次。。。你也不用给我工资了,请我吃顿晚饭就行”
在广东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人与人之间仍然还是有真情存在的。老实的农家姑娘小唐,在这以后就这样风雨无阻地每月好几次倒两小时的公车,穿过整个广州城来帮云峰做账。因为回来太晚有次还在路上被摩托车抢过。高璇这时已经在做售楼小姐了,每月多的时候能挣上万(那时候的确是这样的),衣着光鲜,用的化妆品全是名牌,住在天河北精装公寓里,时不时会被来买房子的有钱人“请吃饭”。她混好了以后很看不起寒酸的小唐,说她脑子有水“那小破办事处还有什么前途啊?你还帮他?有病啊!”。高璇这种女孩子,她是只能共富贵,不可能和还仍然在城中村挤出租屋的小唐共患难的。
不过好人总会有好报,几年以后小唐和高璇的境遇就天上地下了。
1999年的冬天终于来了。云峰这是第一次在南方过冬,发现年初从西安带来的冬衣根本不可能穿,老妈当时甚至把防寒服都给他塞进了行李的。这几个月来,每次父母打电话过来,他都是说“好地恨好地恨!莫事别担心!”其实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老蒋8月份回去了以后,一张单子都没签下来。“正当生意”那有那么好做?钱也逐渐减少,啥都他妈要钱:小破办公室的房租,小破租住房的房租,交通费,手机费,饭钱,烟钱。。。只见出去的不见进来的。
12月份的一天下午,他正在办公室翻资料,突然收到个电话“是李云峰吧?。。。我是文荣啊。。。我操你怎么记不起我了?他妈我们小时候在新疆一起死过一会啊。。。”
云峰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刚来广州时老爸说过的那个以前在新疆的战友,文叔叔。打电话来的是他的儿子文荣,比云峰大好几岁。当时在新疆边境上的军营里,云峰老爸是营指导员,文荣老爸是副团长,两个人关系好的很,两家的儿子也经常裹在一起玩。云峰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次上初二的文荣带着他,骑着个28加重,跨了杆气枪跑去打野兔,结果一不小心跑到苏联那边去了,又迷了路,到太阳落山都没回来。两家的老汉儿急得跳脚,带了一个排的人换上便装,偷偷摸过边境去找,找了一晚上天快亮时才找到(幸好没被老毛子发现)。两个娃被找到的时候在戈壁滩上都快被冻硬了,回来后在卫生所足足躺了一个月。几年后云峰老爸为了媳妇儿,转业回西安了。文叔叔还一直在部队,后来又调了很多地方,最后在广东岸防部队退休的。文荣调皮捣蛋惯了,上到高二他老爸就把他送回湖南当兵。后来老爸一直在升官,部队里面又有人罩,文荣几下几下就给弄到了广州景备XX部,还和一个老爸战友的女儿结了婚,整你妈的风生水起的。
晚上两个人在馆子里喝的大醉。文荣现在早已经不是那个野小子了,说话完全一副老大派头,一个劲地嚷“在广州,只能我能帮得上你的,兄弟尽管说话!”云峰心头苦笑,妈我卖的东西你们部队又用不上,有P用啊。。。再说虽然是小时候的铁哥们儿,但是现在都已经过了10好几年,心里面始终还是觉得有点隔阂。
云峰犹犹豫豫的,不愿说太多自己工作上的事。文荣喝高了就有点怒了,开始拍桌子骂人“妈逼你上了大学就了不起了是不?看不起我们当兵的了?。。。老子现在也是一杠三星啊,我操相当于研究生啊。。。”云峰哭笑不得,只好去抢他的杯子让他娃别喝了,劝了半天才劝住。
后来云峰还是架不住文荣的脾气,乱七八糟地把自己目前的处境说了一通,也发泄了一通。文荣撇撇嘴“不就这事么,好办好办,我老爸在广东的战友有很多都转业在你们本系统的。。。我帮你想想办法!”
云峰回家后,以为文荣说的完全是酒话,所以根本就没在意。仍然天天打电话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撞大运。但是没想到刚刚过了一周,文荣就打了个电话过来。然后带着云峰,开车去了中山,和一个中山下面某镇的本系统老大黄总吃饭。吃完了回来,云峰在车上问文荣“你咋会认识这个黄总?”文荣笑“他最早给我老爸当过警卫员呢。。。你再给他意思意思,拉拉关系,以后他那里只要需要你卖的那些东西,我保证他会把合同都给你!”
云峰半夜摸回石牌后,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东想西想。他虽然很感激幼时伙伴文荣的好意,这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意思意思”那可是要大出血的。黄总给文叔叔当过警卫员又怎么样,那他妈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人家现在肯赏脸和你吃顿饭无非都是看在文叔叔的面子上。。。而且广东本系统的流油程度那可是全国第一。我们毕业那会儿,都有传言(未经证实)说是珠三角本系统一个县局的年收入可以顶得上新疆整个自治区局的年收入,富的那他妈不是一般化!要是自己给黄总意思的话,这娃的胃口。。。我日啊,有点骇人。。。
而且云峰也实在想不出来,本系统局子里会有什么地方能用到他卖的那玩意儿。他们中国XX器材公司系统在广东本来就有个华南公司,广州还有个广东省局下面的省XX器材公司。云峰从来都没有想到在广东会和本系统局子里做生意,这他妈简直太玄了!
但是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他没有别的选择。人很多时候往往只能孤注一掷,要是啥事情都能心中有数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传奇故事了。
云峰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所有钱都取了出来。犹豫再三,然后把半年的房租水电费和生活费剃出来,刚好剩下5万。他把这5万用报纸包好,放进提包里,出门去了长途汽车站。
按说这种意思意思的方式,现在谁都知道哪还有送现金的?但是云峰就送现金,他在以后的商海生涯中,不管多大的数目,都送现金。自从那次亲眼目睹X总和范哥把一袋子钱放在老蒋的后备箱里,他就认定送现金是最好的方式,干脆直接。他娃根本就没想到那是和社团有关的,人家在分黑钱,难道还从银行转账?我日。。。
所以云峰在中山小镇的本系统黄总办公室里,把钱拿出来的时候,结结实实把黄总给吓了一跳,呵呵。但是老黄还是手忙脚乱地把钱收下了,中午还和云峰吃了顿饭。喝酒喝高兴了,老黄拍着云峰肩膀,用吐字不清的广式普通话说“小李,你很直,我们当过兵的人,喜欢这种性格。。。你放心,有生意的时候,我会给你电话的”
二百五啊二百五,云峰这个愣头青很多时候狗日还是鬼运气好。要是碰上其他人,估计早就把5万块“小”钱直接给他娃扔出去了,然后转过来背后就会骂“傻逼还真他妈会害人!”
1999年已经到了年底,千禧年来了。元旦节云峰哪都没去,在小屋子里看了两天电视。他现在只能干等了,除了这个啥办法也没有。后来想起小唐,于是出门到超市里买了点饺子,买了点饼干水果什么的,坐了一个多小时公车到芳村,在小唐破旧的出租房里,给小唐煮了顿饺子一起吃了,当是给一个人在广州打工的小唐过过节(说老实话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我承认我很难像云峰一样,能够把对人的这种关心之情自然而然地、很合适地表达出来,所以我没法像云峰一样自己做生意,我只能给人当帮手^_^)。小唐很感动,含着眼泪说“李大哥,我知道你也很难。。。你能来陪我一起过节,我真的挺感谢你的”。好几年以后,小唐都会说“还是老板在千禧年给我做的那顿饺子最好吃。。。”
元旦节过了没多久,云峰请文荣吃了顿饭,简单把事情说了下,坦言他心头没底。文荣满不在乎地说“你还是做生意的呢,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他妈又不是买猪肉,一手交钱一手割肉。。。那要是在我们部队里,求人办事等上好几年的事情都有!你慌啥慌?来来喝酒!”云峰想想也是,于是喝酒喝酒,一醉方休。。。
春节前,老爸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他工作怎么样,啥时候回西安过节。云峰嘴巴一硬“好地恨,莫啥事!办事处发奖金了,我坐飞机回来!”老爸赶紧说“好好,我去咸阳接你!”
把电话一挂,云峰就傻了,他妈哪里还有钱坐飞机?我日啊。。。这下子整慌了,在办公室里转了半天圈圈。算算钱,房租水电生活费最多只能支撑到夏天。这部分钱一分也不能动,那拿啥过春节?妈的。。。只能借钱了
云峰想了很久,向谁借?文荣,开不了口;德仔,不愿意;王越灵,也不愿意,要在“知己”面前保留一点形象;小唐,更不能,人家比你还穷。那就只能是程璐了。程璐性格很冷,也是个好处,冰山一般都不多嘴。
云峰给程璐打电话,没想到她说“我正要找你呢,你就打过来了,呵呵。。。王越灵让大家春节前聚一次”,云峰“啊?。。。那就聚吧。。。对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程璐微微有点吃惊,但是马上就说“生意上周转有点问题吧?没关系,你要多少?”云峰犹豫了一下“5000”,程璐想了想,说“好吧,什么时候过来拿?”云峰赶忙说“现在就来!”
当天晚上大家就聚了一次,不过这次不是外面馆子,是在王越灵家里。除了云峰,另外三个人都很高兴,闹腾了一晚上。后来走人的时候,程璐和德仔故意先走了,留下云峰和王越灵两个人。王越灵看云峰一直不太开心,问他怎么回事,他娃当然不能明说,憋了半天只好乱说一句“妈的买不到飞机票!”。没想到王越灵大叫“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姐夫就是南航的!明天我帮你问问。。。放心,一定能拿到票!”
程璐回到家,老爸已经睡了,老妈一个人在看电视,见她回来就赶紧去厨房把煲的汤端出来。程璐缩在沙发上,边喝汤边问“妈,你晓不晓得那个以前部里面的XX器材公司现在灵不灵?”老妈有点奇怪,想了想说“那地方啊,不是很清楚,可能你爸爸晓得。。。你问这个足啥?”程璐想了想,说“没事”。
过了两天,云峰给王越灵打电话问她怎么样,王越灵说已经给姐夫说了,那边回话应该没问题。其实春节机票不比火车票,也不是完全买不到,只是很难像平时一样拿到打折价而已。云峰在这之前根本就没坐过飞机,他娃还以为飞机票和火车票一样。王越灵却理解成了云峰想买最便宜的打折价,于是让她姐夫出动了在南航的所有关系找打折票。
结果第二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云峰正鬼缩在小办公室无精打采,突然收到王越灵的电话,让他赶快回家收拾行李,然后马上去机场,坐晚上9点的飞机回西安。云峰问“票价多钱?”没想到王越灵说“是不要钱的!你赶快去,到了候机楼有人接你”
云峰爽死了,我日有熟人就是好啊,还可以免费坐飞机,哈哈!于是赶紧锁了办公室的门就跑回了石牌,简单收拾一下,拎了个旅行包冲下楼。在天河路上等车的时候,想想还得给家里带点东西啊。于是又冲到旁边的好友多,左看右看,不知道买什么。后来干脆买了一大堆山竹火龙果之类的热带水果,再买了个旅行包一股脑装上。
到了白云机场候机楼,已经快8点了。云峰打了通电话,和王越灵说的人接上了头。那娃是王越灵姐夫的朋友,急冲冲地递给云峰一个小本儿“拿着!”然后就带着云峰走工作人员通道进了停机坪,边走边给他说“这是我们机务的跟机证,你上去了如果头等舱有空位就自己找个个空位坐,没空位就让乘务帮你在后面找个座位”云峰完全是糊的,想了想问“机务是干啥的?”那娃不耐烦地说“修飞机的。。。如果飞机有问题,就需要跟着飞”
云峰吓了一跳,我日修飞机的?万一真在天上出了问题那不是要喊老子爬出飞机去修?。。。那娃哭笑不得“你担心个屁,哪有那么容易出问题!这架根本没问题。。。就算实在有人问你,你就报XX(王越灵姐夫)的名字就行了,他应该已经给机长打过招呼了。反正你别管那么多了,上面一般没人会问你的,到了那边你自己下机走人就行了”
云峰上了飞机,清洁工刚刚打扫完卫生,还没有开始登机,他娃提着两个大包,在空机舱里来回走了一圈,不知道头等舱在那里。这时一个短发的空姐从他身边过,云峰冲她笑笑,尽量装的像“自己人”。过了一会儿,那短发MM走回来了,看云峰还站在原地发呆,问他“你是?。。。”云峰赶忙说“我机务的,机务的。。。你知道头等舱在哪不?”短发MM疑惑地盯了他一眼,回头努努嘴“那边”。云峰于是提着两个大包跑了过去,一屁股在头等舱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快要登机了,短发空姐和一个高个子空姐聚在头等舱后的操作间摆龙门阵(为了叙述方便,直接说,短发的叫李原心,个子高的叫许静)。许静看见云峰一个人瓜坐在那里,还霸了两个位置,皱着眉头小声问“那人干嘛的?”李原心说“机务的”。许静于是走过来,对云峰说“今天头等舱没空位了,你先到后面去坐吧”
云峰赶忙拎包起身,尴尬地说“啊?这样啊。。。”想了想刚才送他上飞机时那娃说的,头等舱没空位了就找乘务帮忙,于是赶忙冲许静笑笑“那你知道谁是乘务啊?(空姐就是乘务)能让他帮我找找座位吗?”许静这下瓜球了,这人是南航的吗?她看着云峰怔了好一下,然后说“你先跟我过来吧”把云峰带到机舱最后面的位置“先坐这儿,呆会儿看上的人多不多。。。实在没位置只能到操作间了”
结果那天的飞机上全是西北的打工仔春节回家的,真坐满了。于是云峰后来就只能坐到尾巴上的操作间里了,和许静李原心两个人一起挤。
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和两个空姐挤在一起真他妈太爽感了。但是那尾巴上的操作间只有几平方米,许静和李原心还要在里面做事。云峰在里面呆的碍手碍脚的,只能在旁边站着。一会儿要让一下,一会儿又要躲一下,他自己都觉得恼火的很。
起飞后发完小食品,两个MM终于停手坐了下来,云峰松了口气,也坐下来。两个女孩子开始乱片,旁若无人,完全当云峰不存在。摆的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头等舱的那谁谁最爱耍鬼点子了,乘务长老骚货了,北京路的啥子店又开始打折了。。。云峰听得昏头胀脑的,干脆开始装睡,但是睡又睡不着。你挨着两个美女(那时候的空姐的确还算是美女)你能睡着吗?
后来许静看了看云峰,小声给李原心耳语了几句。李原心忍住笑,凑过头来对云峰说“哎,那谁,我怎么听见引擎声音有点不对啊?你不去看看啊?”云峰愣了一下,虾子硬是稳起了,从容起身“我去看看!”
他娃走到过道上去溜达了一圈,然后跑到前舱的厕所撒了下尿,再走回来,故作镇静地坐下,对两个女孩子说“我看了一下,运转正常,没事”
许静一脸严肃,很关心地说“你爬到翅膀上去看了啊?确实比较危险啊。。。”
李原心也说“呀!你没通知机长就跑出去了啊?”
这下子云峰给整傻了,张口结舌“啊?啊?。。。不会吧?引擎真有问题啊。。。我操,这,这怎么办啊。。。”
许静和李原心终于忍不住,前仰后合地捂着嘴差点笑岔气。云峰这才发觉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机务,被两个人玩了,忍不住心头骂“额贼你妈!。。。贼你们两个的妈!”
飞了一个小时,发饭,发完了李原心到前舱去了。许静回操作间来,把柜子里还剩的饭拿了两盒给云峰“给!多吃点,说不定呆会儿又要去修引擎呢!”云峰没好气地接过来,开始闷头吃。
一会儿就把两盒全吃完了,云峰立即恢复了“正常”状态,开始对许静馅笑“啊。。。嘿嘿,那什么。。。你不会去告诉别人吧?”许静对着镜子在补妆,撇撇嘴“谁管你啊,只要能上来就没事。不买票能上来的人多了去了。。。”
过了会儿,许静弄完了,坐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峰聊天。一个是职高毕业的空姐,广州人,一个是大学毕业的国营单位职工,西安人。老子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有啥子共同话题。云峰竟然还一直坚持着能找到话题说,简直是。。。要换成了我(当时的我),可能早就冷场了。所以基本上都是许静在说,云峰顺着,然后换换话题,挑挑气氛。做销售的人,这些是基本功。
后来不知道怎么乱七八糟的聊到了手机上,这下子云峰就比较兴奋了(中国XX器材公司当时的主要业务)。他娃开始滔滔不绝,全是专业词汇。
许静有点吃惊“你是海印卖手机的吧?”
云峰老实说“我是XX系统的”
“你们单位在哪儿啊?”
这下云峰有点为难了,顿了一下,说“在。。。在西安,我是单位派在广州常驻的”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也是广州人呢?”
“广州人哪有说普通话说的我这么好的?嗬嗬”
许静很不屑“切,那我怎么说的那么好?”
“哦?你是广州人啊?看不出来啊,对了你普通话说的可真是很好!”
空姐都是专门培训过的,而且广州这种大城市的孩子不比广东其他地方的,一般都能说很纯正的普通话。云峰恭维话说得真他妈有点恶心了。许静也假笑,全收了。
过了会儿李原心回来了,又开始和许静乱七八糟瞎片。云峰插不进话,只好傻坐着。
几十分钟后,快到咸阳了,飞机已经开始在下降。云峰突然觉得心里面莫名有点激动:活了24岁,这是第一次离开父母整整一年,也是自己在广州酸甜苦辣的一年。。。相信每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哥们儿,第一次春节回家时,都有这种复杂的心情。老爸怎么样了,老妈怎么样了,家里的那台旧彩电还能用吗,卫生间还漏水吗。。。70s的我们,在时代的大潮中起起伏伏,现在我们很多人都已经为人父、为人母,遥想当年,是不是心里面慢慢地有暖意流动?^_^
飞机稳稳地停住了,许静和李原心都到前舱去了。云峰收拾好行李,钻出操作间,往窗户外一看,夜色笼罩下的跑道边上全是白的,下雪了。
在过道上慢慢挪,走过许静时,云峰冲她笑了一下“我下去就看看引擎。。。”
许静也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知道西安的手机市场在哪吗?”
云峰停住“你要买手机?”
“不是。。。我们这组后天才飞回去,我想在西安玩一天,但我手机坏了,明天一大早就得去修”
“啥型号的?”
“8810”
云峰心说“妈的空姐挣钱就是多。。。”,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你我电话,你明天找我,我带你去换个新的!”
他娃主要是觉得许静没有“举报”他,貌似欠人家一个人情。老实孩子啊,呵呵。许静刚才都说了,能不买票就上飞机的又不是只他一个。其实这种事情在民航简直司空见惯,除了自己公司内部的,还有航管局、空管、地方正府、各种各样的“关系单位”等等很多都经常这样干。
老爸在出口把云峰接着,回到昆仑厂的时候都半夜1点了。老妈竟然还没睡,一直在等,见儿子回来了脸都笑烂了,赶忙就把锅里热着的饭菜端上来。一家人一直吃到了3、4点,老爸又喝醉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