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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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武汉,黄先生上船见了明益,深谈一夜。该说的不该说的,黄都说了,明益也没怪黄先生,还很感激黄先生一直在外遥控上海那边营救。因为明益和黄之间的很多谈话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明益没有记录下来的东西谁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只能凭有限的记录大概估计猜测而已。
这次长江夜话,黄先生主要说了两点:1狮党一腔热血,但成事恐怕难上加难,到了一定时候,有机会恐怕要换轿才行。 2当大哥,就要肩膀硬,明益这次做的很好,现在名头在狮党热血团中已经无人不知,要好好利用这个资本。
明益对黄说的第一点,其实非常明白什么意思。书生往往喜谈天下大事,几乎人人都是“民间政治家”,但自古以来能够问鼎中原称霸九州的,大多都是流氓而不是书生。读书人在这点上其实是叶公好龙,更关注的是自身而不是政治本身。民国时的文人书生一般都把曾国藩视为偶像,非常钦佩极为服气,几乎是读书人心中的最佳人生形象,但其到老也不过位及人臣而已,而且忧谗畏讥,不见容于朝廷,又有多大意思呢?连做到最好的100分选手都如此而已,各位“民间政治家”还有必要执迷不悔一条路走到黑吗?
尤其是黄先生提到,汉代张良曾说过“诸将之所以攀龙鳞,附凤翼者,所为何事?”翻译成现在语言就是,之所以提着脑袋出来玩,无非就是为了自身争利益,带头大哥操的越亮,下面人吃到的肉才越多。而读书人心里的终极目标是“做最好的自己”,和攀龙鳞附凤翼的各位哥完全不一致……所以黄先生说书生狮党一腔热血,但成事几无可能。明益心下揣揣,只能轻轻叹气。
至于黄先生说的第二点,明益倒有点吃惊。他完全没有什么当大哥的想法,自身性格本来也不太喜欢这种角色(父亲仕庸回潼南后就在袍哥堂口挂了个名,说来也算是当地镇上的舵爷之一)。当初之所以决定由自己一个人留下去捕房顶罪,仅仅是因为黄先生给了他team leader的身份,让他去武汉收拾烂摊子然后把人拉去上海,出了事要有人顶,是自己把人带到上海的,完事就要把他们完整带回来,仅仅是心底那份从小背古书熏陶出来的重信守诺的个人品质在起作用。当然,这也是黄先生看得起他的原因。做大哥要肩膀硬,明益无心当大哥,但肩膀的确够硬。热血团都是军人,在这种群体里名声大操是很自然的事。
黄先生倒没怎么提如何利用这个名声资本。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明益:这以后就是你娃的基本盘,一定要抓牢。
另外明益还有点自己的想法。从刺周这件事上看的出来,狮党不能成大事除了书生这个阶级成分制约以外,还有技术上的问题:狮党的组成其实和社会现实有很强的脱节,知识分子和军校毕业的军官,过分阳春白雪,在社会动员能力上严重欠缺,甚至就算是不讲动员能力的,比如连暗杀这种活,都玩的太书生意气不接地气了。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夸张了点,但做事不太靠谱倒是真的。吹逼天下第一,真做无能为力。这个恐怕不是姚明益张呈华辈“一线人员”能够改变的……
五月底回到成都,明益先去姨公家看了看,慕华不在,只有几个老人在。姨公说这半年有十来个青年军官,隔三岔五的都会来打听下明益回来没有,应该就是炭娃那伙人。明益给了姨公200大元,孝敬+感谢。
第二天去了报馆,不出所料已经被除名。兆琳看到他很惊喜,中午高矮要拉去家里吃饭(很近)。在何家饭桌上,三个弟妹你一嘴我一嘴,明益才知道兆琳的哥哥已经把她许给了一个军官。兆琳只是轻轻叹气“还可以嘛,就这样子了……”明益不好说什么。他知道兆琳一直比较欣赏他,经过了这些波折,如果自己主动追求的话,兆琳应该是会答应的。但自己现在都还在打流,兆琳的家庭情况迫切需要她嫁一个稳定的丈夫以撑起整个家,两人不太合适。而且明益始终对文化程度有偏好,兆琳这方面确实也差了点。走的时候又给了兆琳200大元,当给小妹妹补贴一下。
这次回成都,明益并未想好以后到底干什么,整个人很迷茫。黄先生在武汉和他分手后又回西安去了,只说以后再联系。那现在回成都来只能靠自己找路了。后来的一个月,天天泡茶馆,和三教九流厮混,隔三岔五和驻地在成都的部队中的狮党分子一起裹。只有晚上回了租住地的小阁楼,他才在灯下仔仔细细的写日记,做反思。
明益这种上进青年选择这种方式混日子,和当时的政治气氛有很大关系。因为剿匪的缘故,炮党中央当时已经把手脚成功伸进了四川,正和蜀地军阀斗的不亦乐乎。当然是暗斗,明争那是不敢的。明益就是感觉当时的省城成都气氛表面平静,实则水面下暗流汹涌。对于自己这种青钩子来讲,此时最好还是先哑起,观察哈形势再做打算。
期间对自己的个性和能力也做了点反思。自己专长是搞人,组织人,心思比较细密,走到哪都人缘关系极好,优秀“运动员”,对人很有煽动力。这种人材在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下很容易一飞冲天。原因很简单,非承平之世,到处都在七窍八拱,一切都非常现实。能拉到多少人,多少枪,多少大洋,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分量。明益这种“天生运动员”在拉人方面有专长,是稀罕货,所有在中下层社会存在感不足的政治山头,尤其是精英知识分子为主体的派别,都极其垂诞明益这种“实操型”青年人才。
期间余秘书还给明益介绍了工作,他那个当景察局长的妻弟拜托他帮忙物色一位文化人做自己办公室公文处理。余秘书当时对外挂刘湘秘书的名号,但实际是刘湘在经济和文化界的心腹桩角之一。当时川省的省会景察局长这种角色仍然是本地大佬说了算,还并未被炮党中央势力染指,所以余秘书的这位景察局长亲戚对他其实有攀附之意,可能是想攀上刘湘的内层经济圈子,自己多捞点。但明益谢绝了余秘书,认为自己是体面读书人,跑景察局混饭有辱斯文。他妈半年前还在带队闯上海滩杀人,抄着洋泾浜英语和外国巡捕周旋,现在就感觉当景察有辱斯文?不是精分就是读书人发酸病,或者就是内心深处的那丝书生骄傲在起作用。
明益虽然知道现在正处人生低谷,但他仍然比较乐观,假模假式的批自己,也许下一个高潮很快又会来吧。他娃仍然抱有理想信念,对未来有想法,始终相信只是时运不济才导致上海刺周惨败收场。
过了半月,余秘书又把明益介绍到一家大报馆。这家报纸是刘湘背后控制的,相当于其在成都的御用喉舌。明益给自己取了个笔名,隔三岔五炮制点造谣放风或者歌功颂德的吹水文章。两个月后就成了报馆的骨干,毕竟这样一个正经大学生,搞过学运,搞过军运,混过安抚会,还蹲过上海租界捕房大牢,才24岁却人生经历异常丰富,这种资质在当时风气闭塞的成都可谓是明星级“运动员”,所以出挑太正常不过。
很快到了36年的夏天,一天深夜,明益赶完稿子正要下班,余秘书突然带了几个人急匆匆的冲进报馆,把明益叫进报馆经理的办公室,叽叽咕咕了好几个小时。那几个人里有某商社的技术人员,还有个老外(当时叫某某洋人),余秘书交给他们一个任务:明天恐怕市面上要出问题,由明益负责,带这几个人,可能还要在报馆另找点得力的人,打扮成记者混进人群,用那个某商社提供的便携式相机(当时属于高科技,一般人都没见过的)秘密拍照留证。
日本已经在重庆有领事馆,又想在成都开一个。重庆是长江通商口岸,很早就有外国领馆。成都和重庆虽然都属四川,但当时成都不光算内陆,在地方势力上也和重庆是互不统属的。日本人的想法可能是进驻中国大后方,也可能有图谋西藏的意思,总之就是他想在成都也开个领馆。这形势一下就很微妙。因为外交是中央事务,同意日本开领馆,国民政府行政院顺理成章的就要渗透进成都,这就会要蜀地军头些的老命。刘湘明面上当然不好硬扛,但私下的手脚你懂。这种套路怎么玩呢?你们只要过了三十岁,应该五秒钟之内就能回答出来:发动群众。回答不出来的说明你娃不是loser就是韭菜,自己去面壁。
第二天一大早明益就带了七八个人坐着黄包车,散在现在的春熙路盐市口骡马市一带市中心四处逛,看动静。整个套路最上面肯定是有高人在指挥。人力,宣传,特工,景察,社团,商会,部队(警备司令部)等等各方面,都有专人负责。余秘书负责的应该是最重要的人力和宣传这两块。人力不是指跑腿的,而是负责点火的报馆和学校的文化人,另外就是第二波各个学校的学生大部队,这些都要有人来带,你懂。
从技术上讲,明益领队的这一小块非常重要。因为最上面的高人设计的,是要把当时已经在成都落地的炮党中央的那些人也拉进来,主要就是上面提到的“特工”那一块。当时的炮党四川省党部已经有调统室(就是中统在川分支),虽然人不多,活动也不多,但他们是中央人员,高人设计的就是一定要把他们也拉进来。几番运作后,中统川室明知是坑也不得不跳,因为这种大型运动,身为特务参与其中监视整个过程是他们职责所在,无法推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当时主要的中央在蓉特务机构就是中统川室,军统虽然在成都也有点但未公开活动)。明益这队人的任务,就是混在队伍中把一看就是中央人员或者任何污猫皂狗只要和中央扯得上关系的通通都拍照留证。这套路玩得,呵呵。
到了傍晚的时候,运动开始,整个市中心一片混乱。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市民,流氓,商会帮派,学生,轮流着上。每一波都有领头的,就是余秘书安排下的“人力”,最上面有高人控盘,现场还有各种team leader,可以说一切都在军头们的掌握之中。整个运动大家表现得激情澎湃,像他妈过节一样。其实很多人都是拿钱的,当然不否认绝大多数被策动来的普通人完全是基于朴素的爱国热情,只是这热情被人利用了而已。
最可怜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现场军警,他们这种低阶干活的根本搞不清楚最上面的意思,上面说只能维持秩序,不能伤害爱国群众,但你妈很多人一看就不是爱国群众是来打欺头的啊我操!而且身为景察又不得不保护日本人,当然不是啥子职责所在,新景察吗?而是如果你不保护,不管日本人死没死,最后你娃都绝对会被拧出来背锅下狱。所以现场景观很奇特,义愤填膺的学生市民指着景察的鼻子骂汉奸,景察不光不敢还嘴,还拼老命以肉身做盾护着日本人,最后一死N伤,是的,景察一死N伤。
第二种可怜人就是市中心一切能和日本沾上关系的各路商家,那他妈完全是飞来横祸,魂头都没摸到就被打砸抢席卷而空。有些大商家还本来就和军头们有关系,七大姑八大姨的产业,事发突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吃个大亏哑起。当然,这也肯定是高人吩咐过的,宁愿牺牲一点小利,都不能事先把消息泄露出去,不然被中央在蓉的各种机关尤其是特务事先侦知,那他妈整个盘子就崩了。
最尴尬的就是这些炮党中央人员,很多反应快的其实在天黑之前就已经明白过来上当了他妈被人利用了,但骑虎难下,刘湘绥署给他们的名义是“指导群众运动”,明知是被人架火上烤也只能干挺到底了。
明益小队任务完成的很好。到后来天黑后开始放火,局势已经失控,警备司令部登场,部队进城了,这时候明益这伙“记者”已经没必要再呆,一是证据已经到手,二是天黑了照相也没太大意义,于是明益吩咐大家分头扯飘。
相机有三部,明益为了保险起见让三部机器由不同的人藏着,带去不同的地方。他自己带了一部,藏在一个挎包里面,打算直接去余秘书公馆面交(另外两部由商社技术人员和报馆的人分别带去绥署和刘湘的另一位心腹家)。一路小跑到东御河(今天的体育场附近),突然看见一个女孩子在用力拉一家商店紧闭的大门,街那边部队当兵的已经快冲过来了,吹着哨子见人就是一枪托。明益停了半秒钟,返身几步过去扯着女孩子肩膀大喊“快跑!”女孩子大概也蒙了,站原地不动,明益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扯着女孩子的手就使劲朝东边小街跑。
跑了10来分钟,周围人渐渐少了,也没了部队的哨子声,明益停下,和女孩子靠在街边栏杆上大口喘气。休息了两分钟,明益想起重任在身,赶忙转身走了。走了十来步后回头一看,那女孩子还靠在栏杆上,茫然失措,不知怎么办。
明益犹豫了一下,跑回去看着她问“咋个还不走?等哈丘八些就会扫过来!”
女孩子抬头,小声用官话说“我包可能丢在那家店里了……身上什么也没带”
明益这才发现,这女孩子穿着当时女大学生的校服,于是也换成官话“你哪个大学的?”
女孩子打量了下明益,犹豫了几秒钟后说“华西协和”
明益想了想,很奇怪“你们学校也来了……不对啊,没你们学校啊?”
女孩子也奇怪“什么没我们学校?”
明益意识到说漏嘴了,想了想又问“你一个人来的?”
“和同事一起来骡马市买东西,结果没想到碰到大混乱,和同事走散了,包也丢了”
“同事?你不是学生?”
女孩子轻轻笑了下“刚毕业两个月”
明益左右看看,仍然很混乱,远处部队的哨子时有时无,留这女孩子一个人实在有点不放心,于是问她“有地方去吗?”
女孩子叹口气“我家在义学巷……只能走回去了”
明益想了想,余秘书的公馆在省府旁边,离义学巷不远,于是说“我要去督院街,你跟我一起走吧”
两人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才走出混乱区域,然后高价叫了辆黄包车,包着河边慢慢的往东南方向走。明益很小心,只要看前面势头不对就让车夫拐弯绕路。结果跑了很久,中途还换了两辆车,快半夜12点才摸到余秘书公馆。
余秘书不在(这种时候肯定是在绥署),明益把装相机的一个小包裹交给他太太,交代一定要收好。余太太很客气,非要留明益和女孩子吃点东西再走。两人在桌边坐下来,余太太和老妈子去厨房忙了,明益这时候才仔细打量了下女孩子。她身材高挑,长的很清秀,虽然这通折腾下来头发散乱,脸上淡妆也没了,但那气质简直太飘逸脱俗。女孩子抬眼看着明益,有点不好意思“我姓谭”,明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笑笑“不好意思谭小姐,耽搁你了吧”
谭小姐也抿嘴笑“没有,我还应该感谢你把我带出来呢……对了,你是公事人?”
明益一怔,明白过来谭小姐很聪明,通过自己做派和余公馆的一些派头已经看出来大体是什么社会阶层的。华西协和的是不一样,比木措措的川大生是要灵性的多。明益摇摇头“我是记者,写字的,不是吃公家饭的”
谭小姐点点头“看样子就是读书人……你也是大学生吗?”
“嗯,川大的”
“川大的啊……我很熟,以前经常去的”
明益笑笑“去玩吗?”
谭小姐不置可否,有点高冷“有同学在那”
从余公馆告辞出来后,明益送谭小姐去义学巷,半路上问“我是川大经济系毕业的,你是学什么的?”
谭小姐抿抿嘴,转头看明益一眼“You guess”
明益一愣“英格力士?(当时的流行说法),哈哈,很厉害啊!”
两人分手的时候,互留了工作地址。明益看谭小姐给他写的是华西协和校内的某某翻译社,就顺口问了一句“翻译啊太高级了吧(那时候的确如此,会英语多半就和洋人有关系,在旧社会意味着什么你懂)”,谭小姐笑笑“你也可以学啊”,明益点头“好啊,空了来找你学”
过了两天,报纸上没一丝一毫信息。这是在等,在等日本和中央交涉。但日本人不是傻的(人家在重庆有领馆,实际上内中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他们也知道找刘湘起不了作用,说白了就是知道蜀地军头些会耍无赖,于是三天后由日本新闻界在国内捅出来,开始煽动。你妈一摸一样的套路……火候差不多了,开始一系列外交手段用上,重度压迫炮党。校长挺不住,当然更是想借力打力,于是电报雪片一样飞往成都,喊刘湘拿话来说。
绥署闭门开了一天一夜的会,最后决定:要玩就玩大的,他妈抢在对中央回复之前,先就在媒体上把手头的证据公布出来!
这其实是在走钢丝,让中央吃瘪如果没拿捏好分寸的话,一年半后的韩复渠就是榜样。明益在这件事上立了大功,总共几百张照片,实锤证据,足够把锅甩给中央在蓉机构(主要就是省党部)。蜀地军头们一推二五六,看嘛,群众爱国运动,还有省党部指导,我们军事机关不好说啥子的嘛对不对?但关键是报上公布照片,这个很有技巧,选哪些照片,文字怎么配,怎么定调,这里头名堂大的很。余秘书当天晚上带了十多个人匆匆赶来报馆,把报社中干以上召集起来在会议室开“作战会议”,要抢在凌晨把照片选好文章配好,保证一大早出号外。
明益当然也在场,一张一张的把照片摊在大会议桌上,带着三个当时负责拍照的娃给余秘书和其他几个大佬(都是刘湘的心腹幕僚)详细讲每张照片拍摄时的动态,为什么拍,以及照片里主要的人哪些值得留意(是明显的中央人员)。讲是由拍照的娃讲,明益在旁边桌整理分类。结果大会议桌上讲到中途,大家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明益在小桌子上突然发现连着的三张照片上竟然有谭小姐!短暂的慌乱后,他马上镇定下来,悄悄仔细看了看这三张照片,半分钟后轻吐一口气,谭小姐应该是偶然被放进镜头的,纯路人甲……但关键是,处不处理?
如果这照片被选中,这次事件的性质决定了绝对会被四处转载。而谭小姐穿着校服,气质过人,在照片中太打眼了,很可能会被国内外的其他媒体暗示为“女大学生代表”登上头条!我日,咋办?
明益把照片翻过来一看,背面已经被加了编号。他心下踌躇,犹豫了几分钟后,悄悄把三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笔记本,然后不露声色的假装去公文包里拿东西,把笔记本藏了进去。
纯粹是出于读书人的善良重义,明益才决定干这事。说来应该不会被发现,因为他自己是拍照小分队的队长,藏几张照片还是能有借口糊弄过去的。但毕竟照片已经编了号,风险还是相当大,如果被发现的话,虽然自己人身安全问题不大,不过事业前途恐怕要全部洗白。余秘书只是欣赏他,离袒护他还有相当距离。还记得炭娃被诬为复兴社分子下狱吗?他和上级廖海涛也是这种关系,最多欣赏你,愿意给你多点事做而已,但你并不是真正的心腹,领导不可能为了你牺牲哪怕一丁点的。
后面发展的和高人预想的一样:蜀地军阀赔钱,日本消气,炮党中央啥也没捞着,不是一年后抗战爆发的话,川省还要保留相当长时间的独立。
这事过了不久,秋天了。这期间明益跑去谭小姐工作的华西校内翻译社找过她好几次。他娃是有点喜欢上人家了,找借口去“学英语”。谭小姐没明说怎么样,对明益比较客气,淡淡相处像普通朋友。明益有点心急,他并未追过女孩子(和俞男是看对眼了不存在追不追),其实完全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像谭小姐这种气质取胜的优质女生,都是看过不少书,内心有点东西的。这种女生不服“追”,追是追不来的。正确套路是先创造条件经常接触,先以朋友方式相处,再徐徐图之,最好是能想办法让对方站上主动位置。总之就是肚里有货(不管真货还是假货)的女生,一般都很有主意,你追的太急的话她们会认为你严重妨碍自由,只会起反效果。书呆子明益从成年开始关注点就全在理想事业这些大东西上,或者是如何混圈这种小方面的“运动员必备技能”上,对这些男女之间的道道那他妈是一点也不懂,所以结果只能是一鼻子灰。
从上海租界捕房出来时,老顾给了他1000大元。回成都来后,姨公给点,表姐慕华给点,一直在照顾的小妹兆琳给点,另外托邓锡侯部队在成都的联络处给炭娃汇了500过去,让炭娃自己处理他们热血团内部的分配。到去报社上班时,明益手里其实只有以前从成都出发去武汉救急时,黄先生给他的上海刺周活动经费300大元里面剩下的大约100元,想当于90多块大洋,论购买力几乎相当于现在的1W。他平时生活消费很少,报社工资也还可以,所以这100大元就成了他娃的机动资金。喜欢上谭小姐后,那肯定得用钱。说老实话1W RMB在今天用来追女孩子消费的话,其实并不少,因为双方都是大学生文化人,讲的是精神层面;而且那时候适合女生公开消费的项目也实在不多,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听戏一类,花不了多少钱。
明益一开始就火力全开,三天两头跑去华西找谭小姐,晚上要看电影,周末白天要逛公园。谭小姐最初对这个年长她好几岁的大学生记者其实映像挺好,毕竟那晚的那种经历,只要你是女孩子,不管那种类型的,都会深深印在脑海里,而且对方身上绝对自带英雄救美光环……但接下来这大半个月,明益表现实在让人跌眼镜。谭小姐一开始还碍于情面,每次明益来邀约她都答应,偶尔还请假甚至耽误工作一起去玩。但多几次以后,谭小姐就有点烦了,这哥们儿好像读不懂自己脸上的表情啊?这么急吼吼的追,女生都会感觉很逼迫很讨厌。更何况,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有男朋友呢?
而且才毕业几年的男人,每月工资才十几元,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成天就四处玩,请吃饭。谭小姐知道明益是地主家庭出身,但看明益平时穿着打扮,应该也不是家里特别有钱的那种,可能就是小地方乡镇上的土地主,这样花钱和他平时消费水平完全不搭啊?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女生对追求者一旦埋下了心结,那个防备心一起,就很难消得掉。恋爱小白明益瞬间悲剧了。到了9月底,谭小姐已经几乎不再答应明益邀约,见面甚至笑容都少,像对着普通同事一样。
但明益运气好,很快被他娃抓住一个机会。报馆是当时成都最大的一家(喉舌你懂),所以有些外埠新闻渠道是其他报纸没有的,主要就是香港和上海租界内的几家英文报纸,每天都给这边传新闻,这边有个team专司翻译。明益偶然得知这个team差人,于是去打听了下,转头就跑去华西找谭小姐。他娃以前听谭小姐抱怨过,华西翻译社的工作主要是翻译医学资料,实在太枯燥乏味,于是认为这个机会对谭小姐是好事。果不其然,谭小姐来报馆一面试就成了。而且报馆翻译team的工作是从傍晚才开始(外埠报社故意的,你干过新闻就知道为什么),华西翻译社的工作照样可以不辞。谭小姐很满意,还专门请明益吃了顿饭。实操型书生追女孩子是小白,但干实事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开玩笑,明星级运动员。
谭小姐的家境还可以,打两份工并不是经济原因,就是刚出校门的那种内心御姐的女生不安分而已。她家是湖北咸宁的,父亲是中型商人,在10来岁的时候举家迁到重庆,后来又迁到成都,所以她不会说四川话。虽然出身于典型的商人家庭,但这女孩子可能是从小被家庭宠爱,所以身上一丝一毫的世俗商人气都没有,反而还飘逸脱俗,一股浓浓的文静书卷味。
后来的一段时间,明益因为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谭小姐,所以不再用那种死追手法,两人关系才又稍稍好了一点,逐步恢复成朋友关系。
在报馆明益有独立办公室,里面有几个大柜子,翻译team在里面放了很多资料(明益算是翻译team的上级,但不是直接领导)。谭小姐偶尔会来放资料,当然明益很聪明的硬塞了一把办公室钥匙给她,都懂。一天明益在外有事,天黑才跑回报馆,结果一进自己办公室就愣住了:谭小姐正给一个坐椅子上很瘦的男人添茶,那人竟然是……那个上海的小陈!我日,这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明益楞了好一下,目瞪口呆,小陈站起来哈哈笑“姚哥,大记者啊!”明益冷静下来,赶忙上前对谭小姐轻声说“你先出去一下……”谭小姐有点犹豫“那边马上要资料”明益点头“最多五分钟!”
谭小姐出门后,明益关上门,转身就对小陈轻喝“我操你怎么会在成都?”
小陈皮笑肉不笑“不欢迎吗?……我们可是合作过的啊”
“合作个屁!”明益转头看看还等在门外窗户边的谭小姐,压低声音“你们杀唐有壬,瞒着我们,还他妈找我们要枪,老子差点被你们害死!”
“别说那么夸张,就一把枪,能起什么作用”
“你现在来干嘛?有屁快放!”
小陈盯着明益看了半分钟“有单生意……”
明益想都没想“没兴趣!”
“不怕我四处乱说?”
“随便你……这是在四川,你奈我何?”
小陈假笑,没说话。
几分钟后小陈走了,谭小姐进来继续找资料。明益神色很不自然,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天晚上,谭小姐出人意料的主动约明益下班一起走。明益有点奇怪,但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两人在初秋的蓉城夜色中走了一条街,谭小姐慢慢说“姚哥,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打算明天就把翻译组的工作辞了,不再来了……还有,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找我,我有男朋友”
明益又是一愣,今天他妈的怎么啦,撞鬼了?他呆了一会儿才开口“这莫名其妙的……报馆里有人让你不舒服了?”
谭小姐没说话,默然走了几十米,突然转头看着明益“你是不是还在其他地方拿钱的?”
明益莫名其妙“什么拿钱?”
“别装了,我在报馆虽然还没呆满一个月,但这行很多规矩都知道了”
“你说那种哦……”明益笑笑“这是常态,收钱写稿嘛,哪有什么新闻独立,这很正常”
谭小姐冷脸看着明益“怪不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说游行没我们学校,你怎么会事先就知道有哪些学校?……前段时间天天请我吃饭看电影听戏逛公园,花不少钱,一点眉头都不皱,报馆工资有那么高吗?……你是军阀的特务吧!”
明益一怔,停下脚步看着谭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谭小姐有点太傻白甜了。旧社会的新闻记者绝大多数都有政治背景。许多人都兼搞情报活动或作某个集团的喉舌以领取额外的津贴。纯正清白的记者极少或者根本就没有。这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成人世界的“秘密”。
过了会儿,谭小姐突然又开口“下午来找你的那人,我瞥见他腰上鼓起一块,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枪),所以就在门外偷听了你们谈话……姚哥,我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以后还是别联系了吧!”
明益顿了顿,轻声说“吓到你了?”
“那到不至于,我不是那么弱不禁风”
明益叹口气“我的确不是一毕业就做记者的,我在部队里呆过一年多……”
谭小姐面无表情“当兵总比当特务好吧,还是特务记者”
明益说不出话,只好沉默。
过了几分钟,谭小姐语气缓和了点“特务很坏,你是大学生,才毕业几年,难道就这样自甘堕落?”
明益不知道谭小姐为什么对特务怨气这么大,不太好直接问,心下揣揣,呆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谭小姐一言不发,冷着脸慢慢走了。
第二天谭小姐正常来上班,也没提辞工的事。明益懂了,估计是昨天在办公室门外偷听到和小陈的谈话,女孩子心里明益的形象改变过猛,让傻白甜御姐心理落差太大,所以说气话想辞工……明益轻轻叹口气,一股无力感,莫可耐何。
不过没两天,虾子运气又来了,有如神助。报馆楼下不远有家卖担担面的,报馆晚上上班的人喜欢去叫面上来吃当晚饭。翻译组的规矩是轮着去叫,这天该谭小姐去了,结果去了一直没回来。翻译组另外个女娃跑到明益办公室窗户边(正好可以看到楼下面摊)伸头去看,一看就大叫了一声“姚哥!”
明益走到窗户边一看,立即返身冲下楼,跑到面摊跟前一把抓住那个军官领口厉声喝问“干啥子?光天白日的没王法了!”原来谭小姐下来叫面,被几个吃面的当兵的调笑。有个军官还端着面碗故意撞谭小姐一下,把汤水洒到自己军服上,然后拉到谭小姐高矮不准走。面摊老板不敢得罪人,只能在一边赔好话。一伙当兵的根本不理,起哄说怪话,动手动脚。谭小姐边骂边挣,但根本挣不脱,急得快哭出来了……那个军官被明益抓住领口,心头冒火,直接一碗面就泼到明益脸上。明益一把将对方的军帽抓在手里,把脸上衣服上的面条全盛在军帽里,指着对方鼻子说“回切等到长官掺水勾子(脱了裤子,藤条抽屁股,当时川军部队里的常见体罚)”其余当兵的一下愣住,看明益样子不像是普通小老百姓,晓得对方不好惹,都站着不说话。军官有点下不来台,看明益上来就抢军帽,知道是懂行的,反手抓了几下没抓到明益,发急了,绕到明益身后,把手枪拔出来用枪把在明益后脑勺上猛来一下,立扑。当兵的抢回军帽,喊一声,马上全部闪了。
这做派明显不是成都城里常驻的部队。那是省城,开玩笑,大头兵和低级军官根本不敢这么奔放,因为能收拾你娃的人起堆堆。只有外面临时来的部队才敢这么无法无天乱来。
明益在医院躺了一周,脑震荡。本来和谭小姐的关系冷到极点,这下鬼运气来了又救谭小姐一次,两人关系又有机会了。谭小姐给报馆请了假,每天从华西一下班就到医院陪明益,直到晚上报馆截稿时间前不久才回去赶一下工。
这事没几天就传到了兆琳那边报馆。兆琳下了班急匆匆赶来医院看过一次,然后第二天就设法通知到了狮党那些经常和明益裹一起的成都部队中的兄弟伙些。兆琳到医院来探望的时候,谭小姐和她聊了很久,至此才知道原来明益口中的“当过兵”其实只是安抚会宣传队,并没真扛过枪。兆琳并不知道明益的狮党身份,她一直以为明益在军中的那些青年军官朋友是在安抚会宣传队时期认识的,至于热血团就更不知道了……照理说狮党青年军官素质肯定比一般混混丘八要高的多,但谭小姐这种书香味的气质女神,仍然不怎么看得惯。住院的后来几天,狮党军官络绎不绝的跑来探望。不可能人人素质都高,肯定有那么几个像炭娃一样行伍出身的,一进病房就闹麻球了,哪个狗日的那么大胆把姚大哥打成这个样子,老子切把龟儿毛了,诸如此类。谭小姐在旁边表面上假笑敷衍,实际心头深恶这些粗鲁无礼之人。读过书的都懂那种感觉,不多说了。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只有明益和谭小姐两人在病房里,不知怎么说到了这话题。谭小姐考虑了下措辞“你读过书,怎么会和他们当兵的混一起?你不觉得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明益不置可否,笑笑“特务你不喜欢,当兵的你也不喜欢……只喜欢读书人吗?”
“特务是坏人,当兵的大多粗鲁,有什么好?做个安分的知识分子不好吗,受人尊敬,个人也有追求,人生不是更充实吗”
明益顿了好一下,明白谭小姐傻白甜御姐病太深重,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想了想,换种说法,饶有兴味的讲起了自己的家世,尤其是二叔仕恒的遭遇。完了总结一句:读书人不下场,那书读来干嘛,风花雪月吗,有什么用?更何况风花雪月不仅养不活人还尽花钱,只有做到最顶级的level才能靠那个吃饭。自己对那样的人生实在没兴味,从小的理想就是大丈夫做一番事业,上对得起国家民族,下对得起家族教诲……谭小姐想了想问,就算想做大事,为什么选择走这条路?明益叹口气,苦笑,你我都是普通出身,我家可能稍微好一点点,但爷爷和二叔早死,只剩一个废柴老爹,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只能靠我自己,年轻人愣头青,不给人卖命做交换,怎么上得了跑道?
谭小姐闷了半天,也轻轻叹口气,坐下对床上的明益慢慢说“其实我真有男朋友,就是你们川大的XXX,比你低两级,你可能听说过他的”明益一怔,这人他的确认识,英语系的,虽然当初都是校内的社团活跃分子,但XXX是走文艺路线的,和明益俞男这伙“运动员”平时少有交集。明益想了想问“我听说他好像还没毕业就去美国留学了?”谭小姐点点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吗?”明益摇头“不知道,只是认识而已,不熟”。
谭小姐盯着明益,慢慢说“他就是被你们这种特务学生举发,说他是神教同情分子,被逼无奈才匆忙离开我去美国的!”
明益这下吃惊不小,仔细回忆,猛然一下想起送俞男去北平那次吃饭,俞男曾今提过这事,那娃是被校内的炮党职业学生给举发的。明益从病床上坐起来看着谭小姐“我没当过职业学生,那次你男朋友出事,我们也差点被连累……我从来没举发过谁!”谭小姐转头看着窗外,没说话。
出院后,两人关系有了很大改善。毕竟掏心窝子摊开说了心里话,互相之间的那种距离感一下减少了不少。谭小姐还答应明益,每周末让他来华西呆半天,教他半天英语。
这幸福时光才刚过半月,报馆突然收到最新劲爆消息:杨畅卿在汉口被暗杀了!明益看到稿子的时候在椅子上呆了好几分钟,暗暗心惊,我日小陈是他妈的真猛人,说得出做得出!前段时间他娃来成都找自己,就是因为这次要杀的是有实权的国府要人,和上次在租界杀人完全不一样。这次的目标绝对是保镖景察随时都围着而且是真上心了的,靠一两个人几把手枪恐怕不能成功。所以小陈这狗日的想来拉热血团,因为火力足而且都打过仗,他娃想找来做外围掩护。
不过明益冷静下来后,突然有个想法在脑子里生了出来:在后面指使小陈那伙人的,和通过黄先生指使热血团的,难道是同一拨大佬?
晚上跑回川大去找沈老师,聊了聊这事。沈老师很悲观,连连摇头“这下有得乱了,乱世啊”……客观上讲,杨畅卿被杀可能确实影响了历史进程。杨如果不死,神教几乎毫无翻身机会,别说划江而治,保住黄土高坡那小块地盘都悬的很。炮党统一中国本部可以说杨至少有一半的功劳,一个人一己之力抵得上半个炮党,这人真不是凡人。
从川大回来后,明益连夜给黄先生写信。大半月后收到回信:恐怕大戏才刚开始!
这段时间和谭小姐的关系虽然没变亲密,但亲近了不少。按现在眼光看来,明益就是一条资格舔狗,几乎处处都顺着谭小姐,从不违她意。谭小姐是个气质飘逸脱俗的外表软妹子,但内里实际是御姐。从她和明益初相识那段经历就看的出来,这人心很细,而且对人防备心很重,明益这种带队杀过人的娃绝对不是初哥,但竟然一开始都没看出来谭小姐对其言行一直在处处留意。这种女孩子内心防线非常深,明益又有前科(追的急招人厌烦),所以现在两人的关系其实就是……舔狗和女神,万变不离其宗。感谢发明这些互联网词汇的小P孩,真他妈形象啊,呵呵。
明益当年虽然已经经历了很多事,但毕竟年龄还没满25,慢慢的他发觉自己竟然沉了进去,已经习惯了这种舔狗生活状态。甚至有两次差点主动答应了谭小姐不再当“运动员”,专心把精力放到工作上,现在在报馆已经是很受器重的中干,专心奔事业难道不好吗?
可能最愚钝的读者朋友都看得出来,这他妈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那时是乱世,奔事业?毛的事业,那时任何事业都是建立在杀人放火的基础上的。我直接杀人放火不是更坦白?文艺青年真的是公害,不知道带坏了多少栋梁之材。
11月,蓉城初冬,谭小姐意外的收到了男朋友从美国寄来的分手信。其实两人算来还和明益俞男一样,是大学初恋,而且明显谭小姐喜欢对方更多一些。老实讲要不是明益和她以那种戏剧性的方式认识,她心里那股因为男友被逼走的怨气是绝对不可能正眼看明益这种大学生“运动员”一眼的,甚至内心深处可能还有隐隐恨意……现在突然收到男朋友写来的信要求分手,失落之情一言难尽。虽然早已有预感,毕竟分开好几年,男友在美国明显又有了更好前途,这无法再说什么了,只能灰心丧气。而且那年初冬的这一个月,成都异常寒冷,几乎每天都是阴沉沉飘小雨。糟糕的天气更让谭小姐心情难过,沮丧万分。
如你们所愿,舔狗明益几乎是火力全开,一刻不息的陪伴在谭小姐左右。上下班接送,周末节假日全天陪护,变着法子哄女神开心。我相信他应该不是为了功利目的(女神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你在旁边,懂),而是纯粹的认为此时谭小姐实在太可怜,不管作为朋友还是仰慕者这时都应该帮对方扛住,不然他妈平时说的天花乱坠一到需要真付出的时候就拉稀,显然非男人所为。
谭小姐走过最初那段痛苦日子后,也对明益的看法起了很大变化,基本已经将他当成了“常务副”备胎,也就是随时可能转正的那种,仅仅只需要一个机会而已。
12月初,黄先生突然从西安给明益打了封电报过来,只有四个字“大事速来”。但此时的明益正沉迷于常务副无法自拔,犹豫再三后,他娃竟然把电报压下了,也没给黄先生回电报,只两天后写了封信过去,托词老家家里出了点事,短期没法离开四川等开春后再说云云。当时的成都到西安的邮路并不太通畅,一般都要走小两周。这半个月时间一过,等黄先生在西安收到回信,早他妈翻天覆地啥机会都凉了。
过了一周,传来了西安事变的消息,明益这才明白过来黄先生是啥意思。但回信早已寄出,不可能自己打自己嘴巴。而且也确实不想走,好不容易才让女神对自己看法变正面,这时走了,可能以后永远就没机会了。
西安事变后的那半个月,报馆这种地方几乎是24小时都有人加班,明益也是手上一堆稿子,焦头烂额,于是就拜托谭小姐帮他赶下稿,正好可以让她有点事情忙起来早点走出失落状态。结果没想到,某次谭小姐一个人在明益办公室的柜子里找资料时,偶然发现了那个笔记本,打开一看,掉了三张放大过的照片出来。谭小姐捡起来仔细看了半天,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明益回来后,谭小姐一反常态和他大吵,认为明益是在两人认识前就故意拍了自己照片,然后那天晚上两人认识也完全是明益计划好的,一整个都他妈是套路!接近自己一直就有目的,一再欺骗自己,以后最多把明益当普通朋友,永远不会答应他。
谭小姐吵完就摔门走了,明益目瞪口呆,楞了半天才想起不管怎么样先得把照片追回来,结果跑出去一看,人已经不在报馆了。后来废了老半天功夫,才在谭小姐经常去的一家大慈寺附近洋人开的咖啡馆找到她和一个闺蜜(也是报馆的),扯了半天扯不通,明益有点发急了“照片必须给我!有什么以后再说!”谭小姐别看平时文质彬彬,这时竟然口气异常坚决“休想!我的照片凭什么给你!还以为你光明磊落,结果没想到仍然是偷鸡摸狗的特务一路!”
前面我们就聊过,女孩子一旦对追她的男人起了防备心,那就很难完全消得掉。谭小姐本来对明益看法有很大改观,可以说已经给了90%的信任。但关键是那10%,短时间内很难完全消失的。结果又他妈阴差阳错被谭小姐自己发现了照片,这种内心御姐的女人对于“自己干的事”有无限第一信任,舔狗明益的运气实在是背…….功亏一篑啥也别说了。
不过和后来发生的比起来,明益这背运只能算so so。还没开温度呢。
明益第二天一大早去了绵阳出公差,成都这边发生的是直到半夜他在邓锡侯部队里接到电话才知道一切:昨天那个闺蜜后来在谭小姐包里看到了照片,很惊讶的发现背面有报馆的印章编号,这事就漏了出去(闺蜜是不是故意的就不知道)。当时校长在西安被扣,各地军阀都有异动,蜀地这边刘文辉甚至都发了通电,这娃是一开始就压错了宝,所以干脆一条路走到黑。但刘湘和其他军头却心下揣揣,举棋不定。这时候很微妙,当时谁也没料到西安事变会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解决,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百分之百会兵戎相见,炮党内部各路势力也在暗中七窍八拱,都想的早点把身位站住,真开打了才能捞到最大利益……但成都这边几个月前才在日本领馆事件上走钢丝阴了中央一道,本来就是中央重点提防的刺头,所以这时刘湘就定了调,先哑起,不要露一丝一毫立场出来!不然就是他妈被人牵着鼻子到枪口上去撞。
这种时候,上次阴中央的关键证据—游行照片—竟然发现有人私藏?
报馆晚上来了几十个当兵的,全副武装,手臂上带着白袖箍,一进来就大喊,成都稽查处奉长官令搜查报馆,全部坐端正不准乱动!谭小姐魂头都没摸到就被架下了楼,一脸茫然。紧接着整个办公室大闹天宫一样被筛了一遍,尤其是明益的的房间,几乎连墙皮都刮脱了一层……
谭小姐被带到了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就是你们在电视头看到的那种特别阴暗的大房间,再点缀一些烧红的炭圆儿,腕口粗的铁链子一类。谭小姐刚开始有点慌乱,勉强稳住了神后,大概是觉得自己平日工作和洋人接触多,有点底气(旧社会你懂),就昂头说了一句“你们怎么能无缘无故抓人?”有个主事的娃站起来问她“照片呢?”谭小姐把脸转到一边,不理。
一个穿便衣的上来就是重重一耳光“晓不晓得这是啥子地方!”谭小姐嘴巴里一股牙血涌出,半边脸立即肿了起来,人差点被打晕,手赶忙扶着桌子才勉强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