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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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个月,47年底,黄先生专门派联络人来成都,和明益接上头,把事情详细交代后离开了。明益闷头想了好几天,终于在心头弄出来了个比较万全的方案……黄是要托明益办件事,带两辆汽车去宝鸡接一批货,然后翻秦岭入川,过川入滇,在中越边境交给接头人,一路必须武装护送,还要弄到正式的手续应付各种检查,黑的白的都不能大意。明益并未在回忆文章中说这批货是什么东西,一般人听到这可能认为多半是走私货,但你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对劲。越南在海边,军火药品这些外部世界来的东西不太可能从中国内地陆路运过去,直接走私到越南港口附近不是省事多了?要么是只有中国内地才有的土产,但西北有什么土产需要这么远送到越南呢?烟土?云南本地就有啊,干嘛从西北运过去。而且带汽车两辆,一辆装东西一辆主要布置武装押送,这东西看来不算少,但也算不上太多,不太可能是粮食棉花等等农产品,不然连油钱都折不回来……
那只有一种可能,拉的东西不是东西,是人。考虑到装载量,可能是十来个到二三十个人,只能这样推测。
准备停当后,明益先去南京见陈老师。他娃耍了点花招(当然也是为了保险起见,预防万一爆线别影响到陈),采取两头蒙的手法,让陈给特调处打招呼,然后自己再去特调处活动,没明说陈部长关照,但特调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和陈是师生关系(明益在中统的档案里至始至终都写着狮党分子,几乎是半公开的身份),所以很顺利就批出了派斯。这个词是那个年代特有称谓,来自于英语pass,中国特色“一整套手续”的意思。
然后回成都来找刘国辉,很正式的谈了一次,借人借车。当时大中社办的有运输公司,利用中统背景经常拉黑活。刘有点犹豫,倒不是怕出事,而是汽车在当时算贵重物品,大中社统共才三辆货车,明益这趟宝鸡到越南来回得小一个月,借走两辆,运输公司一个月几乎就没啥收入了……黄先生给的经费并不多,明益没办法只好给刘国辉讲政治,暗示这次是为大佬办事,对你绝对没坏处,还把南京特调处的派斯也拿了出来,刘国辉一下明白,点头姚哥你说了算。
然后就给川室请假,带着两辆车四五个人,外加一堆派斯,浩浩荡荡去宝鸡。去的这半途因为是空车,所以偶尔有检查的也水,明益甚至都没亮自己的中统证件,只说是成都大中社的车别人就放行了。一路上兴致还颇高,黄先生给的经费虽然不够四处大手大脚买通关系,但路上好吃好喝还是没问题,每天晚饭都是一顿牙祭,吃的比在成都还好。跟班些笑西了,给大佬办事待遇是不一样我操。
但到了宝鸡后,气氛一下变了。明益虽然没给大中社的四五个跟班明说接头对方是神教,但这些江湖操哥平日都是社会上混的,不是普通人,基本上也看出来了,没说破而已。在宝鸡半夜接上头,当晚就上货,立即折返,天亮时已经在秦岭崇山峻岭中穿行。气氛开始变得紧张,人人都沉默。
黄先生派来接头的是一个叫老吕的娃,说话带很重的山西口音。明益和老吕初接触就感觉很奇怪,怎么会派这个人来搭档?这娃明显是神教的那种边区土干部,他自己也坦言就没在比县城更大的地方呆过。这人身上神教气息太重,明益担心恐怕还没走拢昆明就要出事……但处了两天后,发现老吕其实能力很不错,记忆力超强,脑子转得也快,干特殊工作的本事甚至不比自己差,唯一就是虽然性格看起来open,但内心实际比较拧,可能和长期在单一闭塞环境下工作有关……于是旁敲侧击,是不是在你们那边被人整?
老吕先开始不愿意正面回答,快到川滇交界时和明益处的很熟了,这才坦言:自己是神教边保的,从未到国统区干过任务,一直都在根据地没挪过窝,这次确实是被人穿小鞋,临走的前一天才被通知去见黄先生有任务。明益问,跟黄熟吗?老吕摇头,之前虽然认识黄,但他级别高,从来没说过话,这次其实是第一次真正打交道。
明益苦笑。看来这次是“双重走私”,这任务在神教那边应该也是私活。不然不会找老吕这种人来。
进云南后气氛更紧张,人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这里能通关的手续只有经济部特调处的派斯,明益的中统川室证件不光不敢拿出来,还必须得藏好防止露了身份……好在一路有惊无险,除了在蒙自被云南地方军头的烟土查缉机关讹了笔小钱外,基本上没什么大麻烦,跌跌碰碰的总算安全到了中越边境。
交接完后,没想到对方突然拿出一个手提箱,说是黄先生一直要的,最近搞到手了,你们捎回去吧。明益打开一看,满箱整整齐齐的小盒子,上面印的法文不知道啥意思,但Penicillin他认识。我操,这玩儿金贵啊,在当时几乎等同于一箱美钞,还他妈是外国货......但黄先生没交代过?老吕也一头雾水,他出发前才初接触黄,更不可能知道这事。
回去的路上画风突变,几乎是每隔一小段就会被查一次,还没走到蒙自就被扣下来好几回。幸好经济部特调处的派斯还管用,勉勉强强混过去了。到了蒙自明益才一下反应过来,来的时候很松是因为走私的都是从边境往内地带东西,所以去边境不怎么查,但回来就不一样了。一行人两辆卡车,目标太大,闭着眼睛都会查你。最后他和老吕商量,要保证这箱盘尼西林平安带回去不出事,只能分开走:大中社的人和车打发他们自己回成都,反正空车没人管也不怕查,他和老吕两人带着箱子单独走,目标小安全,就算有事亮中统证件就行了。老吕nod,说两人从另外条路去宜宾,在宜宾分手,当地有人接应,他从水路下武汉,到武汉就任务完成。
去宜宾的路上倒还算安全。两人打扮像出差的公事人,一路风餐露宿。那时候昆明去宜宾的那条路并不好走,进入山区后有些路段根本就没长途车搭,只能坐马车。老吕在路上可能因为北方人水土不服,还大病一场,上吐下泻人差点废掉。最后走到宜宾时,两人除了拧盘尼西林的那个箱子,其余衣服和行李就他妈跟逃难的一样。
在宜宾还算顺利,老吕很快联系上了接应的人,给他安排了船。最后在码头明益和他分手时,才得知当地接应的是个叫俞大爷的社会操哥。俞是很小的姓,又在宜宾,难道和俞男家族有关系?明益稍微犹豫了下,还是没问出口。毕竟在外,自己连中统身份也没露,还是把稳点好。
翻年到了48年,形势已经不再是抗战刚胜利那会儿了。这时候几乎人人都看得出来剿匪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炮党中稍微有点道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神教的存在,至少在心理上几乎已经默认,至于最后是一种什么形式,那就看天吧……校长一生最大的两个失误,一是没用好杨畅卿,杨有孔明之才,但德行差得远,校长讲“身正”,所以从私人感情上其实很不喜欢这种人,最终难免受个人好恶影响,放纵下面互咬,没想到把军师给咬死了,那他妈还玩个屁,杨被杀是炮党的重要转折点,从此就一路往下了;二是抗战结束后没顶住舆论压力,继续讲原则“身正”,不得与撸掉姐夫哥,换上国舅,直接把江山洗白,姐夫是贪,但也确实有真本事,出身商贾从小实战,走钢丝高手,八年抗战那么困难都挺下来了,49前那几年还不是小菜一碟,结果来个傻白甜国舅一发入魂,党国OVER。
所以神教为啥能赢?利益第一从来不讲什么原则,我要赢就是原则。别说杨畅卿和姐夫哥这种国宝级人才,就算小虾米明益,老牌特务还是铁杆狮党分子,照样哥俩好……你有用,愿意出力,那就是同志。以为信马教才能做同志?小学生么。
明益终身未对外人言到底是什么时候加入神教的,这是他的一个谜。只能推测,大约应该就是云南之行回来以后到48年底这段时间,黄先生秘密拉他娃入了伙。
这年夏天,父亲仕庸去世了。明益回潼南处理后事时,老头子后来讨的几房小老婆互相争抢家产(实际已经没多少了),混乱中堂叔还被推倒在地昏迷了好一阵,明益气的发疯,拿出防身用的手枪对着天上开了好几枪才镇住场面。这是他娃这辈子唯一一次玩枪,就在老头子的灵堂上……后来感觉老家这个环境实在呆不住,已经不能容身,于是把仕庸留下来的田地全部分給了几房小老婆和孩子,大宅子留给家族做族产,剩下能带走的浮财就和几个姐姐分了。他自己那份留了一半给堂叔,拜托随时照看爷爷二叔和老头子的墓地。真的是家散财去,这房人在潼南就成历史了。
老头子这辈子酒色财气,58岁就掏空了身体格屁。不过想想也算好,当地袍哥大爷+地主恶霸+前反动军官,这些title集于一身,如果活过天朝立威,估计生不如死。
几个月后深秋,老吕突然来成都,交代黄先生的一个绝密任务。这事因为太过隐秘,甚至在信里都不怎么说的清楚,所以老吕是带来封信(信的内容他不知道),让明益看完烧掉后,又告诉了黄先生交代的一段口信(应该是不方便写在纸面上的)。明益听完后眉头紧锁,这事牵涉大人物,超出了他预期,而且事情非常麻烦……
黄先生的口信还给了明益一个在成都的长期联系人,宪二团的一个副团长,说如有紧急情况可通过这个联系人在两三天内联系上黄得到回音。明益很奇怪,宪兵虽然不怎么动,但毕竟是部队,现在炮党败像已露,部队随时可能调动,也就说这个联系人随时可能断线,到时候怎么办?自己不可能主动去找神教的成都地下党,黄先生交待的任务在炮党神教两边都是拿不上台面的,主动去找等同于送死。再说又到哪去找?
老吕看出来了明益担心这个联系人不牢靠,走的时候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主动提起这事,坦言干我们这个就这样,这在我们那边叫“得有这个觉悟”。明益只能苦笑,又不能和老吕讲太多任务具体内容……最后两人约定,明益自己在成都的住处除非很特殊情况,否则一直不会变,至少想来找一定找得到。
某地神教地下党一把手L书记,和他老婆是所谓的“工作夫妻”,大约就像余则成和翠平的关系。但这位L书记的老婆来和他结婚时,是怀着身孕的,结婚后生了孩子,L书记对孩子还不错,没看成外人。不过后来L书记被捕,跟着就叛变,摇身一变成了炮党这边的人……黄先生安排的这个任务,是要打听出L书记的老婆在他叛变后去了什么地方,尤其是孩子的下落(大家估计能猜到这是什么性质的事吧)。因为之前L老婆虽然有神教身份,但参与工作不多,L书记叛变后神教上级对该地地下党几乎断线了,只知道L叛变,没人知道他老婆孩子哪去了。当然,也有可能是L书记在叛变重获自由后立即把老婆孩子送回老家藏了起来。什么可能都有。黄先生不光要明益尽量找到蛛丝马迹,而且还得长期关注这事,如果黄先生得到了新的指示,必须马上动作(具体什么动作明益没说,估计应该是老吕带的口信里的)。
这种事情太挨球了。完全不能通过神教的地工系统公开干,只能找明益这种桩脚……所以黄先生三年前会在重庆说“我这边恐怕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做,其他人我不放心!”
L书记很精,因为当年能当上书记说白了就是“接收”老婆有功,给上级捡了脚子,为领导排忧解难,虽然被捕叛变是个没在程序里的bug,但他娃处理的还算不错:叛变重获自由后被委为炮党行辕情报专员,立即把老婆孩子藏了起来。他心里很清楚,叛变当二五仔,点水不少人,神教如果锄奸他娃第一个要挨,而老婆孩子就是自己的护身符。他为人其实算很不错的(不然不会被选中来做接盘侠),很有人情味,对老婆孩子非常好,尤其是没把孩子看成外人,让孩子从小就见过自己的亲戚长辈,跟亲儿子一样……而且在当时神教的地工系统,“工作夫妻”是非常普遍的存在,甚至很多是事实上的重婚(L书记叛变后陆续被捕的人中有一对夫妻就是,假戏真做还生了孩子,幸好丈夫的原配人好,在夫妻双双被杀后竟然帮他们把孩子养大了)。所以L书记原来的同事中知道他是接盘侠的并不多,也没人真关心L被捕叛变后老婆孩子如何了。于是老婆孩子消失的很自然,所有人都认为“叛徒的家属有什么好关心的?”
但这就让明益很头痛:他几乎没办法通过其他神教人员(叛变的和关押的)打听出来这事的任何线索......最后想了半天,只能正面见L书记了,他妈没其他办法。
在重庆找中统渝区的一个党网在行辕内托人搭桥,几个月后校长下野,49年春节左右,气氛变了,L书记终于答应见面。明益是以中统川室社运委员会主任秘书的身份去的,扯了个垛子,说是想了解下某某在重庆呆过的社会大爷是不是有亲神背景。见面寒暄过后,L一开始很端着,因为他是军统的人,假巴意思要拿个姿势。明益倒没废话,直接点穿,神教那边惦记着兄弟的老婆孩子啊……L吓了一跳,楞神两秒钟,然后一言不发起身就想往外走。明益拉住他手臂,兄弟,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我是个人私下来的,跟中统无关!趁现在炮党这边还不知道内情,早点了断不是更好?
L颓然坐下,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咋个可能完全不晓得,这边有人晓得……这下轮到明益吃惊了,我日,不可能哦,这边晓得了不大做文章?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明益才搞懂,原来L老婆是世家出身,大家族里面一饼人都在炮党体制内,当然亲戚关系有近有远,不可能人人都知道,但L被捕在炮党内搞的很轰动(当年大案),老婆的炮党亲戚里后来有人看出了蛛丝马迹,不过这事的瓜太大,一般人吃不下,而且毕竟是亲戚,所以没人拿出来大张旗鼓的抖而已……L书记现在其实左右为难,炮党中有人知道,只是还没传到特务系统,暂时影响不到自己,但以后就说不清;如果让老婆带孩子回归神教(他老婆并没有变节行为,回归至少理论上没问题),那自己就没了最重要的护身符,现在这形势炮党能不能保住半壁江山都很难说,以后万一,我操不敢想啊。而且她老婆自己并不愿意回神教,有口气在里面,当年被搞大肚子估计是傻白甜“为了爱情”,结果没想到安排好接盘后丈夫意外被捕叛变,出了个大bug,现在又要转回去求人,非常不情愿,“为过爱情”的女人那心理都懂,莫名的自尊和自傲。
明益听完楞了半天,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合理的办法,只好把L先稳住,容我给那边汇报下看怎么说。
回成都后不到半月,黄先生的回话就来了,确认L的老婆儿子都在就行,其余的事情暂时先放下不管,平时把L留意着……明益秒懂,这种事,估计大佬也没想好后续怎么办,又不能完全不管,毕竟自己骨血,于是只好给黄先生回话自己尽力。
49年上半年没啥可说的,重头在下半年。随着炮党江河日下,成都气氛越来越紧张,陆陆续续逮了很多人。特委会的李干事在前一年就已经调离成都,小常接了他的一组总干事,还被川室正式发展入伙,资格特务了。尼玛还有半年就变天了,这路走的。小常在50年夏天判刑二十年,妻离子散,如果最后不加入中统,只是有特委会工作经历的话,估计勉强能打滑,因为他手上没直接沾过神教血,机灵点还是有希望捞个自由身。
小常有中统身份后,49年下半年经常给明益讲特委会又报了某某名单,某某谁又要遭……现实并不是你们在谍战电视剧里看到的多么秘密深不可测,实际最后那几年在大城市要抓人都要经过一堆上传下达的文件,经手环节非常多,要通风报信救人其实非常容易(监视名单本身就没办法全部抓到,能抓到一半都算正常)。这么松散的环境,那明益救过神教分子没有?
答案是一个都没有,黄先生从来没给过他这种任务。
原因很简单,也是你在“文艺作品”里看不到的:地工系统本身就有很大风险,总得有人死,哪些人可以死,哪些人必须活,上面有谱得很。哪怕是地下党当地一哥,不慎失手被抓,绝大多数情况下上面的意思都是有机会才救,没机会你娃自求多福吧。接替的班子很快就会搭起来,组织生命力才是最重要的,你只是小蚂蚁。这就和战场上受重伤一样,能不能活下来真得看运气。被营救出来的人,其实只有非常少一部分是上面主动组织的,绝大多数都是靠自身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自救”出来的……这是已经被逮的,如果没被抓但已经处于监视中的,像李干事那种角色倒确实会提前通风报信。但也不是来一个就通知一个,以为两统是傻的吗?所以只能挑着来,精算,估计能报信十之二三都不错了。不过这又会产生一个问题,救谁不救谁,记仇忘恩,你懂。李干事在八十年代和明益见面时亲口说出,他很怀疑六几年被整有一个原因就是某某某的儿子记恨自己在特委会时明明在文件上看到了其父亲会被抓,但期间两次给地下党报信都没提他父亲的名字(因李干事以为其父只是外围,可以“牺牲”,所以狭迫之下只能选择先保神教同志),导致其父被捕送到重庆被杀。这位儿子后来靠笔头起来了,在北京坐到了能两个电话就整倒李干事的位置。李对明益说虽然没证据,但特工出身的直觉告诉他被整和那个儿子多半有关系……这些都是后话了,后面再说。
夏初的时候,南京上海都已经在神教手里,炮党只剩华南数省和大西南。这时明益做了个很鸡贼的决定,通过沈老师的关系,悄悄加入了名盟。倒不是为了“投机革命”,实际上和老吕的云南之行就已经为自己拿到了免死牌,根本不需要通过名盟来骑墙。这样做的目的是“给各方面一个方便”。桩脚是干什么的?就是干黑活的。明益很清楚哪怕川省也被神教收了,因为自己身上背了太多秘密和不能拿上台面的东西,恐怕一段时间之内,或者说在相当的条件下,黄先生是不会同意立即公开神教身份的,这种时候有个名盟的身份就方便多了。
沈老师当然没觉察出来明益这些花花肠子,立即就帮搞定(他是名盟中央挂名委员,和张澜也熟),还有点担心明益会不会在中统内部被点水,那他妈就麻烦大了。明益满不在乎,川调室现在人人都有算盘,谁还有那闲工夫琢磨旁人,只有军统那些胎神才会一条路走到黑,搞毛。
十二月初,神教已经立国,炮党只剩川西和云南,实控的只有川西。最后时刻了,特务系统收到命令“清场”。邓锡侯明面上不敢直接保人下来,但私下也动了手脚。炭娃被派到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去驻点,说的是代表邓监督执行,实际是暗中放水。当时稽查处自己有看守所,关的人比特委会看守所的要轻一点,大多是神教外围分子(成都换天后有家属说有神教正式党员,想争待遇,但神教一个也没承认,八十年代后内查外调倒是承认了少数几个,不过都比较有争议)。稽查处的周处长对炭娃来干嘛心知肚明,这娃是老黄埔生,但人比较混,在军统也不是太如意,早年还被内部关过。这种老鲨鱼很油,所以被炭娃说动,在校长还没离开成都的时候就私自放了稽查处看守所里好几个邓锡侯打过招呼的娃(基本都是和本地军头有社会关系的家庭出身)。
但两统最后洗地时,名单里有关在稽查处看守所的几个娃,周处长就一点折扣也没打,立即全送特委会去了(后来统一被杀)。洗地那天晚上本来计划是稽查处代表军统,宪二团代表中统,两队长枪武装一起去特委会看守所提人,押去郊外打靶(就是十二桥血案)。但在校长离开重庆时,发生了宪兵在机场堵飞机,非要校长现发军饷(其实是遣散费)才准起飞的“群体性事件”,所以成都这边感觉宪兵已经不可靠了,临时才改成洗地由稽查处为主,中统便衣特务辅助。周处长很滑头,大概想的是送佛送到西,把安排稽查处特务队哪些士兵和低级军官去武装洗地的权力吩咐给了炭娃,他娃自己根本没露面。
这他妈就很微妙。哪怕傻瓜都知道这种时候杀人,被清算的概率非常高。当然炮党内部一直在宣传米帝要出手,第三次世界大战快爆发了,对底层军人有一定迷惑力。但更现实的还是他们文化素质低(很多文盲),见识浅甚至没有见识,感受不到换天的严重性。所以炭娃安排这些人的时候几乎没扯怪叫的,很顺利的就定了哪些人去。
但人家也不是傻的,神教半年后清算,稽查处特务队直接动手的士兵和小头目躲回老家后全部被抓,后来通通打靶。这些人被抓后供出了炭娃,说是邓锡侯派到稽查处的人定的他们去,炭娃作为“最高级别的直接凶手”也被抓,关了几年后打靶。
炭娃其实是被周处长及几个心腹给坑了一道。最后时刻洗地,应该派愿意跟着周处长打游击的那伙铁杆的人去,这样才不怕后遗症,反正都准备顽抗到底,正好先沾神教血才更死硬。派已经准备脱军装跑回老家的人去,人家不他妈恨的牙痒痒?但炭娃是外来户,根本整不清稽查处内部那些道道和人事,只是想反正周处长吩咐的,老子只是执行而已又不是我要杀人……那为啥神教追查“直接凶手”追到炭娃就为止,为啥不再追到周?因为这娃很精,在神军进城前,稽查处撤离的时候把自己看守所里剩下的犯人全部开门放了(有后来家属去找神教争待遇的人当时还感动的喊周处长万岁,这票操作简直666),加上十二桥血案前还放过几个邓锡侯打招呼的娃,所以就算后来周拖着人马跑进藏区打了好几年游击,最终被俘后也没打靶,一直关到七几年自然死,算很不错了。
炭娃就惨,虽然邓锡侯在炭娃被抓后企图救过(所以一直关到53年周处长被俘后才打靶,严格讲也是为周不死背了锅),但邓自己都战战兢兢,能起的作用很有限,完全没卵用。
前面提到的杨先生也在两统最后洗地时被杀。杨从被抓一直关在特委会看守所,时间比较长,他实际有机会出狱。因为邓锡侯的关系和名盟大佬帮过手,特委会其间松过口,答应只要杨办个手续(写悔过书),特委会向邓保证绝不公开发表,杨马上就可以放。但小常告诉明益,杨先生大概是收到了从外面秘密带进看守所的消息,估计是认为这操作可以接受,人先出来再说,杨基本已经答应特委会主任秘书原则上同意,正在为悔过书的形式和文字扯皮的时候,却突然没任何征兆的全部推翻,拒绝释放,表示绝不低头要把牢底坐穿……这你妈不消说都是外面又有消息进来。特委会马上意识到看守所有问题,立即把所有看守人员全涮了一遍,结果屁都没查出来,只好不了了之。
杨先生是闻人,社会影响大,但在神教内部分量并不重,手上并没有太多对炮党有用的东西。所以你懂,他第二次收到的消息具体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就是故意把人架火上烤。以杨先生的性格,这一激,肯定是不可能出来了……只能说欺负老实人,这种事在任何组织内都有可能发生,人性的另一面会让你无法直视。
再说一句你们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话,最后被杀的,不管是铁杆神教分子,还是仅仅只是对蒋记心存怨怼的炮党中人(占比很大),不论在站在神教还是炮党哪边来说,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实人。欺负老实人也是这个民族的恶根性之一。不再说太深,懂的自然懂。
杨先生有个女儿后来很有名,应该是天朝最出名的女导演。看过她采访,性格和其父差别不小。
明益在9月初就离开了中统川室。当时炮党中央大队人马聚集在重庆,气氛很紧张。明益知道成都换天只是时间问题,为了自身安全,也怕过渡的时候身上溅血,他娃耍了个花招跑去成都市党部挂名副书记长。这样操作的直接原因是内调局(中统现在的名字)在夏初的时候迁到广州,给各地还在运转的调查处(调统室现在的名字)发命令要搞战时体制,成立工作队准备打游击和长期潜伏。川调室所处的西川是炮党最后地盘,整个环境暂时还安静,所以工作队一拉起来后声势很盛,分分钟就几千人入伙。当然你们也猜的出来这种入伙的会是些什么人(神教刚开始拉队伍时也一样)。明益一看好些社运熟人都跑来登记,找刘国辉问,刘还反过来怪他为啥不早点通知,自带干粮入伙就给名分,最关键的是要发枪,这尼玛是无数社会大爷的终极梦想啊我操。刘说要是早点得到消息,他娃分分钟可以拉出一师的人马,再争取下,说不定能捞个军长。
明益呆了好一下,回过神后骂刘国辉,你娃脑壳打铁了哇,这种时候不想其他出路,还在想军长我日。刘说,姚哥你真的是读书人,有队伍才有本钱,不管跟哪个,有人有枪都是座上客!
明益哑口无言,竟然无法反驳……思来想去,感觉自己这个川调室社运委员会主任秘书比较悬火,说不定会被中统总部给委任个川西工作队的啥子名分,那他妈比较危险啊。这种时候还是呆在机关别出去乱窜比较好。于是通过自己私人关系,去市党部挂了个闲差。当时中统内部有精神,规定身份已经暴露不适合潜伏的可以提前转业到公开部门。明益在川室本来就是半公开身份,不是那种秘密调工,他完全符合这条件。但读书人脸皮稍薄,感觉去公开部门露骨了点,于是假吧意思跑去市党部,表示仍然坚守在一线,党国万岁。
校长从成都起飞的前两天,明益得知谷先生也在成都,想想是告别的时候了,于是去见了一面。谷现在是总裁侍从室主任,权力大的很,尤其在当下环境有个很牛逼的能力:机票。校长只管重点人物,其余哪些人能飞台湾完全由谷来定。很大的脑壳当然不担心,校长肯定圈了你名字;非常小的虾米也没啥好担心的,反正也轮不到你……望眼欲穿的是中间阶层,从明益这种科长级到省主席这种省部级,除了职责在身(比如还有部队在手上的)必须留下,其余都属于可飞可不飞,能不能拿到机票,就看能不能把关系托到谷先生面前。
谷先生以为明益也是来要机票的。明益说你想多了,多年照顾,只是来告别,想了想又补一句,家属在成都我无法走。这句话很奇怪,当时中下层能上飞机的都只有一张机票,都只能抛妻弃子,用家属作借口有点莫名其妙,明益是不敢让谷看出自己已经投神而已。不过谷先生倒没听出来,只是说,小黄在那边混的不错,以后如果呆不下去,想办法找黄解决困难。
明益想了想,突然抬头说“我最后问一次,当年上海杀周善培……到底是谁指使的?”
谷先生默然,两分钟后才开口“你要留在匪区潜伏,为了以后工作方便,也为了安全,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临走时明益拿出一本自己的散文集送给谷先生,留个纪念,告辞。
49这年明益37岁,从一个人人都看好的风度翩翩川大才子,变成一个中山装别青天白日徽,戴副平光假眼镜成天不拘言笑的老牌特务,刚刚好整二十年。这二十年发生了太多事,明益的人生转折其实主要是三个人起的作用:陈老师拉他入狮党,开始运动人生;然后碰上沈老师的学生,自己的师哥,脚踏狮党和炮党汪派两条船的黄先生,带他真正入行;然后是黄先生曾今的大哥,先汪派,后投CC的谷先生,让他彻彻底底成了一名中统特务。这番经历不可谓不复杂……明益对黄先生和谷先生一直怀有感激之情,也把这两人视为自己人生榜样。但他确实学不来他们,达不到他们那种处处逢源的高度。明益内心真正钦佩和喜欢的其实大家也猜得到,为汪先生搭上一条命的陈先生才是他的偶像。陈先生的人生是个悲剧,明益深为他不值,但又非常感念和钦佩其为人。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一年多而已,但给明益的印象却终身难以磨灭。陈先生送的那只暗蓝色钢笔是最后陪着明益上了磨盘山的,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人格魅力吧......
运动员一生会碰上非常多人生岔路口,会比常人多做好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人生选择。你们看到笑到最后的那些,并不是他们真的天纵英才,往往就是“掷硬币比赛”的赢家而已,就是运气好,无他……当然,在这么长的运动生涯中,肯定还是有点规律和(对个人来说)原则的。就拿汪系这些人来说,二号人物陈先生最耿直最性情,为朋友弃名节,早早死于非命;三号人物顾先生(不是前文提到的顾副局长),在汪去河内后就公开划清界限了,从此一生既不愿提汪也不愿附蒋更终身反神,宁布衣拮据过余生也要保清白,晚年感叹“徒传草泽能兴汉,何处桃源可避秦”,不胜唏嘘;而汪的学生陶希圣,关键时刻反戈一击,玩出二五仔新高度,名利双收人生赢家,余生浪的飞起......
明益自认是俗人,有私心有贪欲,也不想被打靶,做不到陈先生那样;但更不愿当二五仔点水卖人,做不出来也不愿意做,非要和打靶二选一宁愿打靶,我有我坚持不然还活个屁!
那就只有……学顾先生吧,说好听点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说不好听也最多墙头草而已。布衣拮据无所谓,至少名节在,九泉之下有脸见先人。
12月中统最后撤离时,川室和蓉区有部分人愿意留下打游击,这部分大多参加了刘国辉的队伍。刘带人去北较场搞了装备,还真凑了小一个师的人数。不愿意打游击又不愿自谋出路的,大多是从总部南京广州重庆一路辗转来的人,这部分由明益的一个熟人(不写名字了)带领好几次“群体性事件”,从准备飞台的中统局级长官手里硬抠了点黄金出来,然后就蜂拥去新津机场候着。但在后来的抽签占飞机过程中被空军玩了一道,做了手脚,让中统抽到倒数几批飞机(其他政府部门钱多买通了空军,特务系统只有一点做跑路费的黄金根本拿不出钱,这种时候特务身份完全不管用了,敢掏枪分分钟被打成筛子,平时牛逼,这时只有吃瘪)。最后几批飞机根本就没来,最后只好每人分了几钱黄金(用枪刺割的,不准,说是半两,几乎都不足)然后各自逃命。
明益的那个熟人本来在这伙人中勉强有点号召力,但现时谁也顾不得谁了。有个渝区跟随大部队跑过来的科长一直怀疑他娃私吞了部分中统大佬给的黄金,这时候发难,四五个人一哄而上非要那个熟人搜身。熟人也毛,直接拔枪,然后在机场旁田坝头对射。熟人枪法好,竟然拿给他把对方全干掉。围观的几个中统总部文职人员立即扑爬跟斗跑得影子都见不到。熟人打扫完战场,转头四顾,目视距离内竟然没人了……明益八十年代末很偶然在报纸上看到这娃名字,帝都正协委员,巨惊,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李干事那次回成都和明益见面,得知这事也巨惊。但因为他在48年就已经调离成都,虽然认识那个熟人,也不敢保证自己后来知道的(熟人“反抗迫害”,起义)和明益当年在其他中统知情者那听来的(为黄金内讧拔枪杀人)到底哪个才是真相,只好和明益说好,咱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就把所知带进坟墓吧。
明益是在换天后几年,需要自己去帮忙甄别原中统总部在蓉人员时,偶然遇到一个当时在现场,后来跑到温江加入刘国辉队伍的娃,才知道那熟人在新津机场旁田坝头打死了一饼人……刘国辉的那支队伍经历也比较奇特。明益去见过谷先生告别后,就装病回家了,带老婆孩子躲到当年兆琳介绍来家里照顾生小孩的那个保姆在文家场乡下的老家,直到50年元月才回城里。这期间刘国辉带部队在成都城里城外拉了好几个来回,因为当时神军不是从一个方向推进的,又间杂很多地方军头准备反水的部队。当时成都郊区乡下非常混乱,四处都在说神军快来了,中央军往西逃的路上一路上都有部队散伙。后来就变成两队人马相遇,管你是不是炮党,先“谈哈心”再说。一天之内会碰上数次入伙散伙,番号两天一变,最后自己都整不清是“哪部分”的了。期间邓锡侯派人到温江来拉过刘国辉,但他娃一直摇摆不定,又怕自己的部队被别人吃了,四处乱窜找不到缰。后来王瓒绪在成都城内宣布起义,成立“治总”,这期间离神军进城还有半个月,其实是个真空窗口期。
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刘国辉就一直在成都西边郊区坐困愁城,即不愿意去彭县投邓锡侯(他和刘文辉潘文华有仇,怕去了被暗算),也下不了决心真进山打游击(当时去西边山里的路还是通的,但这帮城市混大的社团分子估计是吃不下那个苦),和军统的人合不来又不愿意去追稽查处周处长那帮人往雅安走,最后准备回城去找王瓒绪看能不能分个冷馒头吃,又他妈好巧不巧在半路上遇到省主席王陵基带川调室的先主任一伙人窜过来。刘现在身份是军人,其实和中统已经无关了,但见到老领导还是客气客气,结果被王先二人灌点迷魂汤,又把他娃说晕了…….就这一样一直拖到神军进城前两天,才终于下定决心派人立即进城找王瓒绪要番号占位置。王马上写了委任状。结果没想到因为那时候通讯交通没现在方便,刘部还没收到委任状就听到电台里神教和邓刘潘三大头一起宣布成都和平解放,这下如惊弓之鸟,胡乱跑到新都,在第二天神军进城的同时被打的稀巴烂,刘国辉被俘。
王瓒绪很义气,听到刘国辉出事后还写了公函给神军,说刘部是早已被治总收编的起义部队,正准备开到成都城内接受改编,因为通讯不畅才发生误会,希望神教通融云云……结果当然没卵用。
王这个人虽是刘湘系军头出身但人很性情,比那个反水N次的袍哥大爷真性情的多。57年反右时王眼看一饼他这种“党外人士”被整,比自己分量更重的云南王被打成右派,还喊他揭发(两人有旧),甚至连当年策动自己反水的神教地下党员都被整的死去活来,在对神教极度失望的心情下决定跑路。以70+的年龄和朋友一起潜行到广东,偷渡深圳河逃港,还随身带着准备到香港发表的个人宣言,当过省主席的人哦,真他妈绝了......两个老头子越境难度不小,当场扑街,押送回川。然后拒绝改造,思想上对抗神教,直接在监狱里绝食而亡。只能说这人生实在太剽悍。几年后那些被整的像小白兔一样乖的亮剑将军,也只能在小说里亮剑了。敢和组织对抗的才是真剽悍。
王陵基和先主任也被俘,人家有级别,混成战犯,善终。
刘国辉被俘大半年后,50年秋天打靶。明益当时身份未明,不方便去见,但在刑前托了人去问有什么能帮忙的。刘估计是不知道托人来的是明益,没敢说真话。后来明益找到了刘的一个相好,帮助孩子改了名字,用新的身份上了学。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刘国辉其实有非常好的投神基础,他几乎没沾过神教血,而且有相当社会影响力,对神教很有用。尤其是出身中央特务系统又长期和本地军头作对,手里有很多这些投神军头的黑材料,这对神教也很有用,你懂。(明益几年后在保卫厅听人提起过一个说法,刘被很快打靶的原因是有仇的军头在神教这边动了手脚,但这种说法没证据,类似于捕风捉影,听个闲)
刘一直犹豫不决,对神教认识不深,始终看成和炮党一样,担心本地军头投神后会集体整他。虽然明益很早就告诉过他神教是组织党,利益第一,不是炮党那种人性党,原则第一,但刘仍摇摆拖拉不定,最后一步步把自己送上了绝境……哈哥也是和本地军头不对付的,这也是投神后不回川的原因。但人家为何果断投神,而刘选择一直拖到不能再拖,根本就在于刘年轻当工人时短暂混过神教,27年清党前的俄式神教和后来土鳖神教完全是两回事,虽然刘中年后变成了黑白通吃袍哥大爷+特务恶霸,但可以看出这娃至少在年轻时内心深处仍然是有理想憧憬的人,和哈哥那种扯棚子出身从来就直面人性不对现实有任何幻想的大哥在道行上有很大差别,所以一个打靶一个善终。
50年元月明益刚回城里,邻居就说前两天有个人来找过好几次。明益想起原来告诉过老吕,自己在成都的住处绝对不会搬,一惊,我日这么快就来接头……结果是想多了。第二天人又来了,不是老吕的人,是L书记。
明益这下真惊了。一个月前就收到黄先生指示,L书记在重庆失踪了。黄自己的线在重庆找不到他,怀疑是不是已经偷偷飞去台湾。黄很着急,但当时重庆刚换天,四处乱糟糟,也没法安排部队的人立即去查。黄告诉明益,在成都只要听到一点L的消息(当时重庆的炮党人员蜂拥逃来成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娃稳住,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实在不行甚至可以向成都地下党或者进城的神军表明自己身份要求帮助,总之就是只要L出现就绝对不能让他娃跑!
L现在贸然来找明益,原来是因为在重庆想尽了各种办法拿不到机票,又改为另外条路,被老乡(L是成都人)说动打算跑去香港,结果没想到来成都接上头才发觉上当,身上带的细软几乎全被骗走,神军已经进城,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找明益,想试探下神教那边的意思。明益动了番脑筋,想了半天劝L:别说你这种,我们中统的省主任都拿不到机票,非要躲只能去凉山,然后想办法辗转出境去缅甸越南,还他妈一路上不能出一点问题,哪怕丁点行差踏错都直接洗白,划不来啊兄弟,何苦呢……都这时候了,干嘛不考虑自首?现在神军刚进城还弄不清火门,有很多空子可以钻,你老婆只要肯出来,你绝对不会打靶,再运作运作,说不定还有其他转机,照顾女人孩子十年,怎么说也得给条活路吧……
L很犹豫,连连叹气,沉默不语。明益怕多生枝节,干脆留L在家住下来。
当天晚上明益完全可以偷跑出门去通知神军来抓人。但他没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自己从来没点过水,以后永远也不会,人活一口气,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这神气;二是虽然黄先生没明说,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上面根本就不在乎L怎么样,在意的是他老婆尤其是孩子,当然神教在重庆非要找到两母子并不难,但这种类型的“私事”,讲的是你情我愿,强迫是办不好的。所以明益一定要把L说动,要L主动愿意配合,黄先生那边才能拿到最满意的结果。
在明益家住了几天后,听到外面风声越来越不对,思前想后,L终于被说服,和明益两人在蓉城一个难得的深冬太阳天去了军管会自首......结果没想到非常不顺利。明益不能直说自己真实身份,是用的名盟title,所以神军态度很冷淡;L一看不对,不敢提自己是原地下党某地市委书记,只说现在是渝绥署情报专员。神军经办人员根本就没当回事,草草应付一下,把L带去衣冠庙原省保安处的看守所临时收监,然后两句话就打发明益回去等后续通知。
明益鬼火冒。这是他第一次和神军部队打交道,直觉告诉他有点没对。这尼玛恐怕就算直说自己也是神教党员,结果也不会好哪里去吧?这些泥脚子大兵怎么一点也不像老吕那么好交道,说话办事一点“自己人”的感觉也没有……不愧是一出道就在干特殊任务的老特务,直觉真的很准。甚至后来能躲过N次大难,都和他娃这特质有关系。初面未知,就能看出里面错综复杂种种板眼儿,一切都源于从小就对人性有刻骨体会。
人家认为果子是自己打下来的,你地工算个屁。
黄先生给的那个宪二团副团长联系人在换天后就失踪了,找不到人,目前没有能直接联系上黄的办法。明益踟蹰了好几天,没其他途径能办事,现在神军部队不配合,再拖下去恐怕要出问题。L在衣冠庙看守所和一堆被俘炮军关一起,类似于收容所一类性质,几百人就几个枪兵看守,打架过孽也不管,那他妈怎么行。明益最后只好冒用那个宪二团副团长身份,把自己也送了进去,陪着L寸步不离……直到一周后军管会的工安单位终于来人,专门把L提走作为叛徒正式逮捕。明益这才长舒一口气,我日好险,他妈差点倒在黎明前。
几天后老吕从重庆打来电话,明益被释放。紧接着黄先生派人来川,和明益接上头,同时也接管了L这事的后续。
后面的事情明益一直不知道,好几年后才从老吕那听到了结局:L书记被捕一年后打靶。从自首到打靶时间其实足够长,最终没保住命的原因在于他老婆。孩子的生父在换天后就让黄先生安排,试探L老婆的意思。这位Y女士态度很坚决,自己没什么要求,也不要任何东西,但孩子可怜,不能让孩子一辈子这么不明不白。说白了就是自己可以牺牲,但要带走孩子就必须给孩子名分。这不是把大佬往死路上逼么,怎么可能谈的成。黄先生办这事尽心尽力,还专门派了可靠的“老大姐”好几次来川省,反复游说。但Y女士就是不松口,估计想的反正都受了这么多年罪,也就这样了,爱咋咋地吧……最后大佬只好放弃了,没给黄先生明说接下来怎么善后。但黄秒懂,也就是不提倡不反对当猪处理,唯一就是控制住秘密,不能任何扩散。于是L悲剧了,没有任何价值还是个活口,本身也是叛徒必须死,打靶;Y女士和孩子被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安排了结局:遣送回老家乡下生活。
要知道那时候刚换天,社会管理还是沿袭炮党时期,普通人国内平移完全是自由的,至少在大城市和附近农村之间没有任何限制。所以这个“遣送”处理很奇怪,不过想想就能明白:大城市人多嘴杂,接触信息面广,长期保守秘密很难,乡下就不一样了,单调闭塞,尤其是这种“遣送”回来的,一定还安排的有当地人员长期盯着,能确保你人老实呆着又一辈子秘密烂肚子里。
Y女士十年后没挺过饥荒去世,孩子湮没人海,无后续消息(至少明益没提过)。这件事永远的消逝在时间长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