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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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明益去那个咖啡馆试着接了下头。过了几天有个人从南京来上海,和明益会面,问了下明益的想法,然后说在租界呆着别动,汪记这边按规矩是所有重庆过来的人都要先被审查……明益的打算,是想办法和陈先生见上面(来人没明确回答陈先生是否知道明益来上海了,估计比较悬),然后很委婉的让陈先生把自己派到山高皇帝远的旮旯里呆着,这样根本见不到汪先生,自己才安全,而且陈先生那么聪明的人,应该心照不宣的秒懂明益是什么意思(那时候重庆几乎每个月都在向汪记派这种门生故旧过来,几乎都是带着“任务”的,两边大人物其实都心知肚明)。明益这打算客观讲还算可以,以陈先生和他的交情,尤其是陈先生那种大哥性格,是绝对不会为难他的。但他娃漏算了一着,76号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果然还没来的及去南京见面,中统上海区就被端了一道。就在小半年前,发生了电影《色戒》里面的故事,电影情节大体和史实差不多,唯一有点出入的是郑苹如并不是中统的在编调工,甚至连通讯员都不是,实际上就是个官二代傻白甜,因为是日华混血所以和上海的日本白左(反战分子)那帮人混一起,然后被中统上海区半诓半骗“运用”起来的。所以张爱玲在小说里写王佳芝对易先生动了真感情,千钧一发之际心软了,让易先生快走,这写法应该不是完全杜撰出来的,至少从常理上讲是很有可能发生的。爱国情操那些大话题先不说,你总不能要求一个傻白甜运用人员有专业特工的心智和情绪控制能力,那他妈不是扯吗,又不是抗日神剧。另外76号丁李那帮人本来就是中统出身,受过苏俄专业特工训练,又在十里洋场滚打多年,今天杀神教向党国邀功,明天杀炮党向神教靠拢,比猴子精,比豺狼虎豹狠,如果郑苹如不是傻白甜运用人员而是专业特工的话,一开始就会被戳穿,根本没那么多机会近身......当然张爱玲写的毕竟是小说,演绎成分很多,但至少是“合理”的,对王佳芝心态的刨析至少符合人性,总比裤裆藏雷强吧?
好了扯回来。郑苹如事件后76号和两统在上海斗法升级,相续逮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中统上海区知道明益来上海这事的人叛变。但76号一开始并没注意到明益,因为当时每月,甚至每周,重庆都在往上海派各种各样的人(所以香港到上海的每趟船上都一堆76号特务)。明益在抗战胜利后一次到上海公干,偶然碰见前文中出现过的一位哥,才知道当时76号其实早就知道他来了上海,但实在查不过来,汪记各大佬每个都一堆故人小兄弟从国统区过来,要位置,要钱,要番号,要批文,一堆破事,明益实际上还处于“排队”中,好巧不巧这时候就出事了。
他住的是个不大的小旅馆,某天傍晚回来,老板突然说,下午有人来查过,幸好你不在。明益一惊,赶忙问哪里的人,捕房的?老板摇头,用手指指太阳落山方向,看样子是那边的(就是华界进来的特务,76号的)。
明益知道得换地方了,他已经通过那个咖啡馆正式“报了道”,76号不应该这样气势汹汹的来查,多半是中统那边爆线了。这时候明益实际也是和郑苹如一样的中统运用人员,但他娃可不是傻白甜,不然下场就会和郑苹如一样。这时候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明益立即烧掉了一直随身带着的陈先生从香港写的那封信,然后找人买了假的手续,跟着赶在晚上10点关闸之前过苏州河混进了虹口日租界。一般人想不到这办法,也没这胆子。他娃是因为五年前在英租界蹲班房那段时间和好几个低级巡捕混的很熟,通过他们知道了非常多上海底层灰色社会的东西。英美租界的居民身份可以伪造,因为英美租界和法租界对中国人基本是不限制的,进出一般不会查证件,伪造的手续用处不大,所以很好搞,但日租界在日本人占领上海后对从英美法租界进出的中国人会查证件,防止华界居民混在里面(华界居民可以从华界直接进出日租界,但需要持有华界汪伪政府新发的证件,英美法租界的中国人不用,不过要查验身份,大体是这个套路,战时多变,反正总之有空子)。另外选择钻进日租界不仅仅是图灯下黑,最关键的,虹口是日本宪兵管的,这里不允许76号的人进来。整个大上海,这里反而对明益是最安全的。英美法租界只是表面安全,日本人进不去而已,但76号可以明目张胆的进去逮人。捕房都是收钱的,而且稍微位置高点的官员几乎都是两头吃,既收两统的钱,也收76号的钱,吃的飞起他妈的。明益这种连枪都不会使的书生,恐怕几下就给报销了。
烧掉陈先生的信也是必须的。76号通过中统叛徒已经知道明益有刺汪任务,如果被他们抓住,搜出陈先生的信,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陈先生是明益活着回重庆的唯一希望。明益现在能够指望的,就是在日租界先沉下来,省着钱过日子,等机会来了能见到陈先生,说清楚,希望陈先生能帮忙让自己回去。以他对陈先生的了解,这问题不大,前提是要能在76号找到自己之前见到陈。
至于汪先生,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杀,就算机会摆在面前他也不会干的。传统读书人,最不愿的就是“负义”。尤其是对中统用诓骗手法把自己派来上海,明益内心深恶。CC这盘也是看错了人,这些政治手腕用在小年轻傻白甜身上有用,用在明益身上,真以为外表老实的读书人就好欺负?人家心底跟明镜似的。
在日租界混了一个月,钱快用干净时,机会终于来了。陈先生在初夏去了日本签合同,回程时在上海刹了一脚。明益在报上发现这消息,马上跑去那个英租界咖啡馆,给陈先生留了封信,把几年前陈先生送他的那只暗蓝色钢笔也装进了信封,然后给咖啡馆的人说自己明天晚饭时再来。
赌一把了。明天在咖啡馆等他的,有可能是陈先生的人,也有可能是76号的人。看自己命大不大!
第二天傍晚,明益退了日租界的住处,把从重庆穿过来的一件大衣也送给了房东(反正要么陈先生救自己,要么蹲76号的监狱,冬衣也用不着了),然后忐忑不安的去了英租界咖啡馆。有个穿西装的小伙子在等他,没太多话,带他出门上了小车,直接开到了法租界某顶级饭店。
陈先生没露面(但明益估计应该就在楼上客房里),而是把电话打到大堂,两人在电话里说了一会儿。明益对陈先生毫无隐瞒,从在成都收到香港来信到来上海发现被76号盯上为止,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陈先生听完后,沉默了几秒钟,接着问“愿不愿意跟我回南京?”明益鼓起勇气“朱四妹刚生了孩子,我……请先生体谅在下难处……”
最后要挂电话时,明益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如果有机会,请先生……代向汪先生致意”
当天晚上,那个西装小伙子带司机把明益送上了法租界码头去香港的邮轮,临上船时给了明益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些钱,还有那只暗蓝色钢笔。小伙子说,钱是陈先生私人给的,他不太知道香港机票的行情,可能不够你回重庆,你到了香港得自己想办法。明益眼睛有点湿,点点头,收了信封。
到香港后一打听,果然去重庆的机票非常紧张,而且黑市价是原价好几倍。整的来没办法,只有走陆路了,钱当然是不够的,走到哪算哪吧。然后坐船到澳门,从澳门入关,云浮梧州桂林,有车搭车,没车11路。一天只吃一顿饭,跟随零散逃难的人一起,到40年8月份终于走到了贵阳,身上只剩两圆法币,山穷水尽了。幸好这里已经是西南地界,能想点办法。明益摸到贵州省党部,找到一个有过两三次电报信件来往的贵州这边搞党训的娃,借了几天的房费,然后给重庆打了个电报,让映松汇点路费过来救急......就这样才扑爬跟斗的回了重庆,到重庆的那天正好立秋。
回成都之前去见了谷先生。这也是明益聪明的地方,其他人可能灰心失望继而满腹愤懑,不愿意再见谷了。但他娃知道,这种时候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谷先生问“一直安全吗?”(意思就是有没有被76号逮住过)
明益答“安全,我躲在虹口的”
谷先生笑笑“能平安脱身回来……没其他人帮忙?”
明益老实说了,幸好陈先生放水,不然恐怕已经被杀。对中统当然不能这样说,但他不打算瞒着谷先生。
谷先生何等人精,秒懂明益的意思,就是大家一条船上的人,没必要再互相埋怨,你不算坑我,我也是靠自己本事脱身的,互不相欠。
明益忍住气来见谷先生,有两个目的:一是“备个案”,虽然中统上海区有人叛变,刺汪的计划爆线,但自己没给他们打招呼就私自跑回来了,这个毕竟还是有点说不过去;二是如果是其他人,跑了就跑了,但自己是炮党省党部中干,以后怎么办,还吃不吃党饭?
谷先生懂了明益的意思,也认可,接着就劝了明益二十分钟,为啥不考虑现在加入中统?你娃比很多专业特工都适合干这行嘛!明益心头对两统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这次上海滩玩一遭差点连命都丢了,愈发厌恶(主要是对特务机关黑自己人,把下级的命不当命这种做派很反感),于是一口回绝,好意心领了,胆子小,不想提着脑袋玩,我还是回四川省党部去干我的党训专员吧。
从40年初秋回成都到42年冬天,这两年时间明益在成都一直处于蛰伏状态。省党部上耍耍班,混个生活费,大家都知道他娃是靠边站的了,也没人来管他。谷先生那边联系的不多,偶尔扔个小桩脚任务过来。他娃的主要精力就是混狮党,和热血团那帮人天到黑裹一起。能聊聊的主要有三件事,其中还有比较嗨的,顺着时间来吧。
刚回成都的时候,按惯例跑去川大看了下沈老师,结果意外听说件事:余秘书竟然卷进了当时炒得很热的成都市长杨全宇的案子。杨全宇是留德的,朱家骅的人。朱在校长跟前很红,但身后没派系,完全就靠着校长青睐混的。跟这种人,风险很大,要么一飞冲天,要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杨全宇后来和南充老乡王缵绪拉上关系,王在刘湘死后当过两年川省主席,把杨全宇抽成了成都市市长。
这里还是先补下剧情:川省军头从熊克武兵败后就连年混战,后来大致形成了几个山头,一个是刘湘,防地主要在重庆,后来把成都的刘文辉(刘湘的族叔)赶到雅安,基本上成都重庆一线和川南都是刘湘的地盘;二是邓锡侯,地盘在川北;三是刘文辉,地盘在西康(雅安);四是杨森田颂尧那几个比较小的军头,地盘大多在川东一代。主要有实力的就是刘湘邓锡侯刘文辉三家。抗战刚开始,刘湘就和韩复渠密谋反蒋,结果爆线被拖死了,然后刘湘手下的潘文华继承了刘湘衣钵,另外三个刘湘系的王缵绪,王陵基,唐式遵先后投蒋,都当过川省主席。
王缵绪是因为投蒋才当上省主席的,所以上任后根本按不平,邓刘潘三家地头蛇不买他娃的账。王干了两年实在混不下去,只好以去前线指挥部队抗战为名走人。然后校长自兼了川省主席,让成都行辕主任贺国光兼省府秘书长,实际是让贺负责川省。这种时候按惯例,王缵绪抽上去的成都市长杨全宇应该自动辞职走人才对,但他娃被人说晕了头,因为贺国光是政学系大佬,和CC不对付,CC下烂药,让杨全宇以为朱家骅(表面上和CC是一伙的)一定会在背后保他,所以坚持不辞职,要和贺国光明争暗斗。这他妈不是脑子秀逗了么。朱家骅这种没派系背景只靠校长青睐的大佬,虽然红得发紫,但真出事了他是保不了谁的,原因很简单,校长对他一点忌惮也没有,要有人牺牲那就你娃的人吧。
就在明益动身去上海期间,成都发生了抢米事件,闹得很大。川省是抗战大后方主力中的主力,几乎担负了炮党大半的军费军粮。按理说川省天府之国,咬咬牙还是扛得过去的。但市面上物价飞涨,大米这种生活必需品一天一个价,国民政府被搞得焦头烂额。其实根本原因就在于本地军头故意在背后支持自己的白手套,对炮党中央阳奉阴违,用以争取自己的话语权和利益份额,校长虽然可以用武力压服川省地头蛇,但武力压不了基层社会和根本经济活动,他妈又不是殖民地……贺国光借这个抢米事件把锅扔到市长杨全宇头上,杨立即炸了,扯开摊子对着干。这两娃都是本地军头们讨厌的对象,所以乐见二人狗咬狗……明益听到这,对沈老师笑笑“绥署恐怕在两边都下了烂药吧?”,沈老师苦笑“还用说吗”
但杨全宇没想到的是,贺国光竟然用了特务手段,收买了一个内线,拿到了杨全宇关键的几封信。刘湘死后余秘书淡出政界,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重庆的生意上,某次他找杨借钱救急(杨全宇留德前和沈老师余秘书是一起的北大同学),杨挪用成都市政府存在重庆孔家开办银行的公款给余,余缓过来后给杨写信准备还钱,杨回信让他就近存到重庆大川银行,这个银行是王缵绪的白手套(当时蜀地军头都开的有自己银行),杨是挂名董事长,总经理是王缵绪的女婿。因为这笔公款成都市政府并没急着用,又经过了这一番倒腾,当时法币贬值很吓人,也许是出于私心,也许是怕日后查出被人说故意贬值公款(他们不怕查挪用,只要还上了,在当时就不算个事),大川银行重庆分行经理私自用这笔钱去买了点小麦,然后写信到成都给杨说了这事……这关键的几封信,后来就落到了贺国光手里。
当时校长正被米价飞涨整的焦头烂额,三令五申严禁囤积居奇,贺国光跑到重庆一见校长,杨全宇就死定了。
其实整个重庆成都台面上的人对这事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就是政学和CC干仗,杨全宇成了替死鬼而已。但余秘书内心有愧,毕竟杨出事的直接原因跟他有关,于是和一帮原来刘湘系的文官四处鼓噪。川省军头起初看热闹,直到得知杨全宇真被枪毙了,一下才感觉贺国光狗日的屁眼太黑,杨明显死的很冤。这下军头们坐不住了,多年来对校长的恐惧愤恨(尤其是刘湘被逼死的后遗症)让大家条件反射,立马开始布置人手,要“发动”一下了。重庆一看成都这边有异动,立即把贺国光调离成都,去重庆接了谷先生的哥哥空出来的宪兵司令位置。贺国光虾子算运气好,动作慢点多半走不脱……不过余秘书因为仗义四处活动钻营,被政学系的人惦记上了,自己的航运公司没过多久就接二连三被各种查,幸好当时运输/经济/物流这些方面的检查几乎都在两统手里,只是走下过场敷衍政学那帮大佬,没真斗硬。但就算这样都搞的余秘书很狼狈,和沈老师多次提起不打算再从商了。
明益40年这次上海之行可以说是让他娃对政治的热情至少打消了一大半,回来后听沈老师聊起余秘书杨全宇的事,内心更加丧气迷茫。政治之黑暗,人心之叵测,让二十出头青春年少时的狂热运动员感觉被淋了一头又一头的冷水。已经无所谓什么坚持了,只能尽量不负自己本心吧。
第二件事是41年的时候发生的。当时狮党热血团在成都的人不少,炭娃出川抗战音信全无,剩下的这些人就暗中把明益当成舵把子。热血团作为狮党小团体在那时候实际已经名存实亡,但这帮人一旦形成了组织,生命力就很长久。其中维系这个生命力最重要的,当然也不太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就是有生意,有一定的利益在里面。明益虽然并不认同热血团这种玩法(类似于领钱杀人),但一是因为热血团毕竟是政治组织,不是纯粹的暗杀团伙,二是他娃牢记黄先生的话,狮党热血团是自己基本盘,不能丢,所以对热血团接的生意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就当不知道。
但41年秋天意外得知热血团接了某袍哥大爷所托,要杀刘国辉。明益一惊,赶忙找来热血团的人打听,果然是因为花椒面的事。
陈先生去香港之前,就有人给刘国辉许了中统的蓉区主任,结果根本是个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中统川调室的何主任在40年把这位置给了自己同学,又过了一年,41年才勉强让刘国辉当了蓉区副区长,还是因为刘的大中社搞得很大了,没办法才点头的。刘也不傻,知道必须得要有硬货能扛,这勉强得来的中统“领导干部”位置才坐得稳。为了挣表现,就发挥他娃那套一贯的江湖做派,盯到军头的白手套整,几乎等同于黑吃黑。因为有中统的牌子撑腰,又抓得住军头白手套们各种贪赃枉法(尤其是烟土,大米,药品,甚至军火)的证据,所以一直没出过事。
但这次就玩大了。成都北郊新都县的袍哥大爷花椒面(真名叫吴绍章)是潘文华的白手套,还是原刘湘系的“管家”刘航琛(和沈老师余秘书以及前面说的杨全宇都是北大同学,一伙的)的黑手套,总之就是个黑白通吃,半官半商的袍哥地头蛇人物。这娃玩最大的时候,甚至一个人可以控制成都的米价。当时抗战进入最艰苦阶段,国统区物价粮价飞涨,经济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炮党在重庆成都自贡(盐矿)三个重点城市设立了经济检查大队。成都经检队的队长是军统总部派的徐远举(就是红岩里那个戴眼镜的特务头子),下面三个支队,分别由中统蓉区,军统蓉站,三青团市团部主办。刘国辉为了挣功劳,在经检队表现得异常活跃,因为黑吃黑这些军头的经济白手套是他娃拿手好戏。
手段仍然是前面说的特务手段那种收买内线的玩法,拿到了花椒面囤积居奇的账本证据。然后刘国辉带了蓉区几乎所有外勤,还借了宪二团一个排(中统和宪兵有特殊关系,一般要“上武力”的时候都会有宪兵支援),浩浩荡荡去新都把花椒面逮回了成都。
当然别个也不是吃素的,车队还在回成都的路上就被各路“民间武装”拦了好几次,不是有全副武装的一排宪兵保护,刘国辉这娃多半要交代了。回了成都接着又是各路地头蛇军政大员来说情,然后第二天春熙路盐市口通街大字报打倒经济检查大队反动派,打倒中统特务无法无天……徐远举怕出大事,第二天就秘密把花椒面解到重庆去了。结局当然和杨全宇一样,打靶。
刘国辉这次立了大功,给中统挣足了面子,尤其是成都经检大队实际是被军统控制的,刘露这一手可谓意义非凡。当然,肯定是把本地军头得罪死了……不久热血团就接到了生意,要买他娃的沙罐。虽然出面的是花椒面的结拜兄弟冷开泰的人,但其实都知道背后金主是本地军头。冷开泰这种纯社会上的袍哥大爷怎么会联系的上热血团,想都不用想是军头直接指使的,说不定电话就他妈没打出过绥署,楼上到楼下,就差直接把那层薄纸捅破了。
明益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告诉热血团的人别接这生意,刘国辉真被杀的话中统不会坐视不管的。热血团的魏老四(就是当年上海刺周时腹部中枪的魏信阳的四弟,现在在成都稽查处混饭)说,他们跟冷开泰说好了,到时候要交人出去,由冷负责出人,成都的军方单位心知肚明会暗中配合,因为杀的是中统的人,军统和行辕二课以及稽查处(都是军统控制的)想来也不会多嘴,这事没啥风险……明益苦笑,你娃咋个跟你哥老倌一样,脑壳不打拐拐?傻子都知道刘国辉被杀一定跟经检大队抓花椒面有关,成都经检大队是军统控制的,再咋个都不会一点泡也不冒,不然重庆那边咋个交代?再说真想弄死刘国辉的只有原来刘湘的人,我看只有你们警备司令部他们能说了算,绥署才不得涨势他们,到时候重庆压过来,绥署说查到底哪个敢不斗硬?冷开泰那种操哥也能信?一爆线他娃说不定跑得比哪个都快……
把热血团的人挡了后,又去让刘国辉把冷开泰稳住,用啥子办法明益就不管了。冷开泰这种传统社会人,和刘国辉这种“官办”社会人早就矛盾重重,互相都看不顺眼。尤其是刘的大中社玩的很大,是所有官办袍哥堂口里面最大的,而且有中统川调室作为一个单位整体扎旗,比其他官事人以个人身份扯起来的堂口牛逼的多,和纯社会袍哥堂口总有干仗的一天。江湖事江湖了,明益也懒球得去关心了。
拉刘国辉一把,根本原因是这娃和热血团是明益最重要的两个基本盘。如果真动手杀了人,最后又查出热血团,那他妈不是两个基本盘一起报销了,还混个屁啊。
但热血团也没挺多久,最后还是格屁了,就是下面讲的第三件事。
42年春天,炭娃终于回了四川。当初跟邓锡侯出川抗战时任特务营营副,刘湘死后邓回成都接绥署主任,炭娃那时已经是特务营营长。但不久就在安徽第一次受伤,当时部队没有能力带着伤兵走,军官也不例外,只好跟着安徽一个县政府退到河南,在河南养病半年,然后几经辗转跑到江西找回老部队,又打了一年多,第二次受伤,重伤,肠子都给炸出来了,又到湖北养病一年多。因为人事变更再回前线不太现实(老部队已经完全不是邓的人马了,甚至已经不再是川军为主),炭娃没办法只好联系上一个熟人,跟随五战区川军部队回来接兵的人回了四川。回来后邓锡侯让他娃去宪总坐办公室,先把身体养好。
这个“宪总”就是当年明益被抓去严刑拷打几乎整瞎一只眼睛的地方。抗战开始后搞宪兵中央化,各路军头自己的宪兵通通都要撤编。但川康绥靖公署这个宪兵总队因为邓锡侯一直暗中顶着不撤,后来就变成了一个空壳子机关,只有十几个军官坐办公室,一个兵也没有了。保留空壳子无非就是想多争点话语权,然后一有机会就偷偷往里塞东西,懂。后来这地方就被成都人喊成了“土宪总”……炭娃一去还给他娃安了个XX大队长的title,当然,光杆司令,能管到的只有自己那张办公桌。
炭娃回来后由明益出面给热血团的人打招呼,大家捐款的形式,给炭娃凑了一小笔钱,在成都北郊凤凰山附近乡下买了一个小院子。然后回彭县去把老汉接过来,一家人终于团圆。抗战前炭娃在邓部警卫营,虽然也算是军官混出头了,但毕竟只是个小连长,当年彭县可是两条人命。邓锡侯告诉他等五年再回去,不然如果有事,地方上不好打招呼……这次去接出老汉,幸好当地没为难,还算平安。老汉现在耳背嘴斜,走路要靠拐杖,十几年没见过老婆儿子,竟然已经认不出炭娃,当年他被县景察局抓走时炭娃还是个十来岁的娃娃,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中年人了……明益他们看了莫不唏嘘叹息。
炭娃回来之后热血团的生意就开始接的多了,主要原因说白了还是钱。当时后方经济极度困难,物价飞涨,物资奇缺。农村里普通农民吃饭倒没啥大问题,但城里领工资的人就惨了,经常是月头发的钱够一家吃,到月尾就只够一人吃了。热血团都是部队机关里的中下级军官,本来工资就不高,又不像普通公务员还可以想办法捞点外水,这下逼的来必然会为了利益接一些本不该接的生意。
明益在回忆文章里对这段时间的事情语焉不详,明显有难言之隐。推测有两方面的事不好说,一是文章里没有前因后果的突然提起,42年秋天在陕西渭南见过黄先生,但又没说任何具体的事,给人感觉莫名其妙,多半是带热血团参与过和神教的烟土甚至是军火走私生意,为什么一点也不愿意多提,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二是热血团卷入过狮党内斗,当时狮党几大佬都在重庆,多半是受人指使在这期间杀过人,但明益也没多说,估计是有份参与的大佬还在台上,或者是苦主有后人在世,所以不好说。
真正让热血团格屁是42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大家还记得当时明益因为照片事件去稽查处自首,然后宪总的老大高矮不依,非要把明益提过去审出是谁给绵阳邓锡侯部队里的狮党通风报信的?这个宪总的老大姓罗,就叫他罗队长吧,原来是刘湘的铁杆,但后来这娃暗中倒向刘丛云(刘湘的那个神棍军师),还告过密,被刘部的主力大将们忌恨,整到后来刘湘也容不得,一脚把他娃踢出了部队,后来就开始混商界,还做过两年省议员。热血团在这年冬天被曾经加入过狮党的某川军大佬(明益没说名字)的心腹找到,暗示除掉这个罗队长。炭娃他们去打听的消息是罗队长手上有些让大佬不好受的东西,怕被捅到重庆去。这生意没任何报酬,大佬也算的精:因为罗队长和狮党有仇,整过不少狮党人,大佬是想借刀杀人。
明益一开始很反对这事,不想被人当枪使。但热血团那伙人群情激愤,个个都恨不得把罗队长给撕了,狮党被他娃整过的不下几十人,现在逮着个机会岂可放过。魏老四直接来找明益,姚哥,你眼睛被弄瞎一个,就这样子算了?现在不毛他狗日的,万一哪天他娃翻身就没机会了,听到风声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弄我们……明益很犹豫,他对罗队长倒是没太大恨意,毕竟不是明显私仇,别人公事公办而已。要当运动员就有风险,明益认为这个过节其实算不上有仇。只能说是他娃读书人的价值观实在太正,放不下身段。
一直踌躇了好几天,某天晚上和刘国辉吃饭,喝了点小酒,晚上回家脑子不清醒,竟然把这事变了个说法给映荷讲了,只是没说要杀人。在那个年代,男人在外工作上的事一般是不会拿回家给家属说的。但映荷那脾气你懂,立时就横眉怒眼,啥子瘟神这么凶,你眼睛就是这样子遭的啊,那肯定要弄回来散,未必还碍口识羞!?
映荷这一激,明益才终于下了决心。这是他一生中所有重大选择里面唯一一次明显考虑不周,头绪烦乱的情况下仓促做决定的……最后罗队长怎么死的,明益没说,只是说炭娃因为身在宪总,出事容易被牵连,所以没让他去,是自己带队“做了这个生意”。具体动手的人推测应该是魏老四。
明益一辈子都相信少年时二叔仕恒教的“谋定而后动”,从来不头脑发热,做任何事都心里先盘算了N次才动手。这唯一的一次仓促冒失,果然惹了大麻烦:他们事先没有对罗队长的背景完全探明白,也没深究那位川军大佬为什么不自己叫人去做而要来找热血团垫手……原来罗队长出身川东世家大族,身后的亲族关系异常复杂,热血团干掉他娃之后又不小心漏了点风声,川省各路场面上的人很快就知道了:这事跟狮党有关。
那位川军大佬看事情恐怕要爆线,立即和狮党密商,最后决定把热血团抛出去撑火。炭娃气的跳脚,魏老四当场就说,要砍脑壳认了,但是上刑场之前老子一定要切把狮党几大佬毛几个来摆起,狗日的不是东西!明益深恨狮党高层这做派,他妈的自私黑暗如此,热血团哪个不是当年毛头小子被你们一帮文人写的东西洗脑发昏才组队的,结果有事死道友不死贫道,我日你妈!
最后整得来没办法,为了不连累热血团,明益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去了重庆,求谷先生帮忙。
这次搞得实在狼狈不堪。好在谷先生倒没怎么介怀,说问题不大可以搞定,不过提了个条件,就是两年前说过的,让明益进中统混饭,继续桩脚生涯。明益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已经没有本钱再讨价还价……只是内心非常苦闷失落,一是对几位川籍狮党大佬极度失望甚至愤恨,二是对进中统始终还是不怎么情愿,一入统字门,从隐秘走到台前,这人生很多时候就由不得自己了。
谷先生看穿了明益心思,留他多呆了两小时,游说半天。其间聊起狮党(谷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明益的狮党身份),提起几年前被杀的赵侗,谷先生笑笑“知道神教为什么冒落口实的风险也要干掉他吗?”
明益不解“真是神教动的手?他们不是一直没认吗”
“认当然不能认,谁会那么老实……赵侗死在太年轻,他在重庆的时候上午见过委员长,下午就去神教办事处见岳掌门,抱怨一大通,说了对神教搞他的看法,这下不死也得死了”
谷先生的意思,赵侗这做法实际上点破了神教的“生意之道”,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举例子,拉你娃入伙,被你看了内部资料,但你娃中途又反悔,跑了出去,名气那么大,只要一开口就新闻爆点拉满,所以必须死)。谷用此事来点明益:赵侗死就死在对神教根本不了解,神教是师承苏俄,以组织生命力为最高目标,一切东西在这个最高目标前面都是渣,都是可以牺牲的,对内比对外要狠的多,根子上就是西秦那套,在这种社团里能玩得转的都是看穿了人性的人,能玩得飞起的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明益想了想问,黄先生也是?谷先生笑而不语,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娃天生就适合玩神教那套,不然那边的岳掌门怎么会看上他,最后能走多远,要看他造化了……炮党跟神教不一样,我们不可能那样玩,组织力度没那么大,内部手段达不到那水平,所以只有靠各自的特殊手腕,每个派系山头都有自己的桩脚,只要身在炮党,就只能这样玩,不然几下就会出局。你想出局吗?
明益默然不语,轻轻点头,表示了改。
离开重庆之前还去见了陈老师,也没讲太多。陈老师是读书人,以前一直告诫明益不要跟热血团裹一起,迟早捅漏子出事。明益知道陈老师一直希望自己走“形象运动员”的路,书生从政,光明正大,不要去干什么桩脚特务尔虞我诈这些政治阴暗面的事情,但自己起步太低,只是个普通大学生毕业,没那本钱啊,只能叹气。人生路不是自己想或不想,而是绝大多数人在一开始就被决定了这辈子结局,你蹦跶的再欢,终点说不定只是别人的起点。要想改命,只能不按常理出牌。
这事完了以后热血团基本就散了,虽然还是经常联系,但不再作为一个组织活动,更不会再接“生意”了。炭娃继续在宪总喝茶看报纸。魏老四离开了警备司令部,靠严啸虎的副官帮忙打招呼去了省会景察局当刑景,从普通景长干起。明益回成都后就去省党部办了交接,然后去中统川室找何主任报道,何很识相,知道明益是重庆中央党部安过来的桩脚,所以报中统总部任命明益为党政情报科科长。
进川调室几个月后才弄明白,原来现在这个何主任是朱家骅的人,几年前派到四川来时和前任整毛了,前任是CC正统出身,和朱的人当然不对付,后来卸任时带走了所有骨干,何主任几乎是完全重起炉灶。当然,重起炉灶肯定都是用自己人,全是安插的亲信,所以重庆总部认为现在的川室不“CC”,而是完全朱化,一直就想插人进来。谷先生正好把明益这个既不是CC更不朱化而是和自己一样汪系过档来的人塞进去安桩脚……卡位战,谁的屁股大谁位置就多。所以说官场走到一定程度,大半的精力都在琢磨别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运动员一辈子都别想消停。
再说下明益的职务,中统最重要的部份是党派情报,搞炮党外一切党派的情报(当然主要精力是对神教),明益干的党政情报表面上说法对国民政府内部,实际就是针对炮党内部非蒋系部份的。这个职务要说重要,比不上党派情报,当然也不算打酱油,马马虎虎吧。反正是干桩脚,有个中干身份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以后慢慢来。另外搞党政情报的人因为工作对象是政府内部,所以没有持枪证(中统不像军统,中统是党部的一部分,虽然是特务但不是人人都配枪,有很多人的工作就是办公室白领性质),也不像党派情报科一样有自己的行动队。党政情报的日常工作除了各种文字作业就是发展和管理中统网讯关系中的体制内人士。
网是指党网,在炮党党员中发展的眼线;迅是通讯员,其他社会人士中发展的眼线。这两类人你可以看成是类似于现在“朝阳群众”一样的存在。各个业务科室都可以发展自己的网讯关系(只需在组训科备案,形式上审查下就OK)。但里面含金量高的,公事人中的朝阳群众,大多都是党政情报科发展的。明益搞懂了后,一下才明白为什么谷先生“建议”中统总部给了自己这个位置,哈。
刘国辉知道明益也来中统了,很高兴,一段时间后就从侧面讲,希望明益进他的大中社当大爷。当时大中社发展非常迅速,在成都开了一饼堂口。因为省党部和川调室都在南门,所以南门的大中社堂口也多,一般都是茶馆,饭馆,赌场,大烟馆这些地方。南门河边上乌烟瘴气,49前一直被城内(盐市口以北)的人叫做小梁山。中统蓉区几乎全员加入大中社,川调室和明益平级的科长专员一类人也有相当部份暗地里在大中社挂了大爷名号。但明益想了半天,川室高层几乎都知道自己是中央党部安过来的桩脚,而且自己是狮党分子出身,平时裹的都是一帮狮党背景的川军军官,中统的人不会一点风声也不知道……于是给刘国辉说,还是不掺和你们为好,有些时候免得尴尬。刘人精,秒懂,此后就一直和明益单线联系,见面吃饭最多都只带一个充保镖的小弟娃跟班,偶尔在川调室碰见,也装成一般熟人一样。前面就提过,这些社会大哥出身的娃,个个根子上都是生意人,心思比一般人算得精的多。
到了43年,明益在川调室已经上下混的很熟,正以为可以轻松一段,没想到川室突然换领导了。何主任被挤去了省党部当书记长,新来个孙主任。这娃在中统总部是徐恩曾副手的人马,当时行情看涨,所以下来任职踌躇满志,还没来就放话要打击川室的地方山头,要把对重庆总部不老实的人全部洗白。来了后直接放俩大招:撤销蓉区,机关科室合并缩减。
蓉区一撤,刘国辉弄来瓜起,他这种社会人出身的不太可能去川调室机关坐办公室,就算可以他自己也不愿意。最后给他娃安了个专员,后来又改成视察(都是有级别没实权的)。刘也想转了,出身决定了斗不过中央,争那些虚名头没啥卵用,还不如安心搞好老子的大中社,有人才有权!
明益的党政情报科被减了一半的人到邮检,新检,经检,教育厅内防处等等和中统有关系的各种公开单位。明益啥也没说,因为被裁减的人都是本地运动员出身,这明显是中统的中央和本地两派内斗。孙主任是总部来的,虽然没挑明,其实他知道明益在重庆中央党部混过,应该也知道谷先生的关系,所以对明益表面上还可以,非常客气,拉拉扯扯的好像把明益当成和他一样“中央的人”。当然,肯定不会完全信任你,因为你娃是异类。明益也很聪明,知道这帮CC分子终归不会把他看成自己人,所以不掺和川室的中央和地方之争,和两派关系都好,在中间摸鱼。
孙主任看明益“懂得起”,很满意,过了不久又派给他个任务:总部喊搞外围组织骨干培训班(炮党神教系出同门,都他妈特别喜欢搞培训班,原因后面讲)。中统有很多外围组织,尤其在大中专学校里特别多,当时成都几乎每所大学都有。这些组织的跳站运动员就是后备人才,所以要培训起走,保持赤胆忠心。明益本来就是带培训班出身,所以又任了川调室的青年培训班主讲,天到黑讲台上说得头头是道:我们是党的保卫者,特务工作是我们的终身事业,要甘做革命的无名英雄......
这期间陈老师偶然来成都公干,见面畅谈一夜。明益喝了酒,直抒胸臆,狮党和十年前不一样了,那时候我热血青年,太理想化,这十年沉沉浮浮,心境已改变太多,已经不再相信很多东西。陈老师也坦言,别人说的没错,狮党就是十足的书生党,确实成不了事,热血有余,实操拉跨,作为一个革命政党其实很不合格,但国家不能没有书生党,尤其是中国这种传统厚重的国家,书生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明益感觉自己不太同意陈老师说的,但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只好在心里轻轻叹息。
这年夏天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明益才知道五年前自己刚被陈先生调去省党部时办的党训班,那些学生竟然在结业后组织了同学会。陈先生飞河内时党训班还没有结业的批次,闹了这一出,这党训班就很尴尬。虽然后来接任省党部主委的黄季陆没有中止党训班,任然按原计划办完了,但这几批学生多多少少还是受了点小影响,至少在毕业分发时没那么受重视是真的……这些人毕业后因为自认为受了不公正待遇,所以一直裹得很紧,秘密组织了同学会,在仕途官场互相拉扯,抱团取暖。明益是43年夏末在下面报上来的新发展党网中发现一个当年很熟悉的党训班学生小常,才知道他们一直有同学会,走的很近。明益立即加入了进去,运动员出身干这些是老本行。从此38年党训班也成了明益的基本盘。此后一生,热血团和党训班这两个小团体的社会关系一直维持着的(当然,前提是你娃没格屁,打不死的小强能一路死挺到改开)。
小常是雅安荥经人,很年轻,最早是成都师范毕业生,当了一年老师后报名参加的党训班,毕业后分发到老家荥经县党部做过主任干事,后来通过亲戚关系进了川陕公路稽查处,后来又脱产在中央政校成都分校培训,就是在这时被政校的CC发展进了党网。明益在党训班时就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人灵醒,嘴巴严,是个运动员的好材料,于是在几个月后小常政校培训班结业时,通过关系把他安排进了成都新闻检查所(中统控制的公开单位)。
到了44年, 炭娃总算混到了个实职。因为校长不准重庆和成都城内有任何本地军头的部队存在(后来形成了惯例,甚至抗战胜利后一直到49都如此),成都市区和近郊“有长枪的武装”都是中央势力或者至少首先要听中央的。邓锡侯在成都能喊得动的人就只有他自己的警卫团和绥署特务连,还有些杂七杂八以各种名目勉强留在成都城里的小单位,大约合起来有小一千人。这年邓利用一次和张岳军的利益交换机会,半讹半骗,拿到了一个特务团的“名额”,于是立即耍了点小手段,把绥署特务连扩成一个大队,让炭娃当队长,加上那些乱七八糟小单位自己的喽啰,对外套用新拿到的川康绥靖公署特务团的名义(团长由当年把炭娃拉过来的邓那个侄儿挂名),对内就和土宪总合二为一,打的牌子土宪勤务队。
炭娃这个队长身份复杂,以为是好杀杠个官,其实统共就只有两三百人,真正受过军事训练的还不到一半,其余全是各种文书跟班甚至杂役一类人。邓的警卫团要随时跟着他,这个对外称特务团的土宪兵勤务队其实就是用来在成都跑腿的,当然,经常还要“带货”,你懂。
炭娃等半年拿稳了后,就源源不断拉了很多原来热血团没着落的人进去,至少有个落脚点,有碗饭吃。可能是动静有点大,被军统蓉站的人在给重庆的每月汇报上记了一笔,说“川康绥署宪兵勤务队成分复杂,三教九流充斥其间,不乏奸人劣徒……”炭娃鬼冒火,没过多久就用土宪总的名义“抓获”一个蓉站外围特务带着几大包烟土,解送到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军统控制的公开单位),蓉站马上就消停了。
明益这边,44年值得说的只有一件事:狮党文件泄密事件。某次中统总部发给各分部文件中关于狮党的一部分从川室流了出去,曾慕韩先生拿着照片去和校长当面怼。后来当然川调室就鸡飞狗跳,幸好那段时间明益每天都在政校讲课,几乎没回过办公室,更没接触过公文,不然他妈恐怕首先就要被怀疑(高层都知道他娃出身狮党)。结果整了半天才查出来是新成立的成都试验区(就是以前蓉区翻版)一个姓曾的外勤,是曾慕韩的远亲,这娃把文件偷拍出去的。后来的文献说是曾的堂弟,实际上不是,仅仅只是同族,老家都不在一个镇上。真是曾慕韩这种敏感人物堂弟近亲的话,进中统的时候隐瞒不了的。
明益当时已经没和狮党再有任何粘连,除了热血团那些人和陈老师之外,没和其他狮党人有联系了,但这泄密事件他留了个心眼,接触了下提供线索的李干事。这位李干事就是后来电视剧《潜伏》中余则成的原型,当时才刚刚进中统成都区,因为破泄密案有功被直接派去了特委会一组做主任干事。特委会是炮党在抗战期间开始搞的一种套路,就是在各级政府设置一个常设机构,把当地军警宪特各种特务机构联系在一起,类似于现在的“XX工作领导小组”一个意思。川省特委会在将军衙门(现在金河宾馆),内部按中统川室,军统蓉站,成都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军统控制的公开武装单位),驻成都的宪兵第二团(中统的“联系”武装单位),四川省会景察局分了组,川调室是一组。李干事是直接从中统成都区派去特委会一组做主任干事的(主任干事类似于现在主任科员,或者北方一些地方说的“大科员”),所以川调室机关很多人都不认识他。明益当时负责的炮党体制内眼线工作是中统内部机密,不可能拿到特委会这种公开机关去的,所以一直没机会和李干事打交道。直到某次特委会一组组长(川调室总干事兼的)找明益说有个省政府某厅的党网牵扯案子,让李干事来找明益拿档案,明益才终于有机会见了李干事。
说来也巧,两人老家竟然只隔了几十里路,李干事的一个亲戚就是崇龛的,而且还认识姚老爷。于是两个娃攀了下老乡,关系拉近了点。明益这第一次见李干事其实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中统的人要么是总部派过来的粉蓝读书人,要么是本地发展的运动员,偏偏李干事这两者都不挨,他是以军校老师身份通过熟人关系进的中统,这很另类。但他娃谈吐表现得一点也不另类,太“中统”了。明益也说不出来哪不对,只是觉得有点……不自然。
明益在回忆文章里提了一句,两年前在渭南见黄先生时,黄先生暗示过炮党的特务机关不是铁板一块,重庆成都的两统单位里有神教的人,还不少。只不过当时明益还在省党部干党训专员,抱着关老子球事的心态听个闲而已,根本就不上心……现在对李干事有一点点怀疑,但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暗在心头。
他娃精的很,心下明白自己虽然快十年前就在带队闯上海滩“做买卖”,这一路走来特殊任务干了不少,但对神教几乎没怎么打过交道,对情报机关的秘密特情工作(就是潜伏间谍)更是从未接触过。既然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李干事气质有一点点不太对劲,川调室其他那些老鲨鱼会没人看出来?
恐怕是一开始就有人怀疑。但炮党不能像神教一有怀疑就直接上手段,什么都他妈给你翻出来。这边毕竟不是西秦,人人都活在“组织”下,组织手段会连你多少根汗毛都数清楚。炮党这边就算上特务手法(比如明益搞的党政情报)都得至少有点证据才行。如果是安心潜伏的,除非他有所动作,否则发现明显的证据几乎不太可能,这个很难……但要说怀疑的话,李干事去延安之前在成都上学时参加过神教外围组织的,接触过不少人,中统怎么会没人怀疑,可能吗?只是没人去真查他娃而已,一查绝对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