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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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是巴南乡下靠近南岸城区这边的大地主,和明益的家庭出身其实很像。但和姚家是举人军官这些吃公家饭出身的不同,朱家世代都是操袍哥的。到了朱老爷这一代,正好碰上保路运动,朱老爷性格其实胆小,但禁不住周围人说,几裹几裹成了巴南保路同志军扛把子,是当年光复重庆的主力之一,最早的蜀军政府大佬里面四个袍哥大爷就有他娃。虽然重庆光复几乎等同于闹剧,但袍哥你懂,从此就以“革命功臣”自居,在巴南和南岸一带名头很响。朱老爷有两个老婆,给他生了三子一女,只有老大映松出息,是南岸烟局局长(映荷原话,但查不到这个单位的正式名称,估计是当时地方军阀搞的烟土稽查一类机构,如果朝天门查的紧,很多烟土生意就会悄悄走南岸,所以南岸可能确实有这种单位,应该是个肥缺),老二映柏老三映柳都不成器,都在重庆码头上靠父兄的名头操袍哥,花花太岁。
映荷是幺妹,不光年龄比三个哥哥小一大截,而且她是姨太太生的,所以在朱家的地位并不是那种“大小姐”样子。受歧视倒不至于,但父兄对于她都不太尽管教之责,有点放任。反正女孩子不能继承家产,更别是说小妈生的了,所以完全随她折腾,只跟个教书先生读了半年书,勉强能看懂报纸,然后就放羊了……小小年纪就开始在朱老爷的几家铺子上混,还经常在朱老爷当舵把子的袍哥堂口上坐起嗑瓜子吃茶,虽然长的绝色但在当地没人敢招惹她。大哥映松每次回巴南乡下都一大群人耀武扬威,跟班小弟全是稠褂子加青头布鞋,驳壳枪盒子吊在屁股后头甩的那种,是不是很有画面感,总之就是当地一霸。这种人家的小女儿,你懂……就算在重庆市区,南岸朱公馆附近,映荷一个人上街帮嫂子买东西,地痞流氓看到都要闪两步,背后鬼笑,小声议论,朱四妹儿又出来了,摆两句撒,不怕挨打就其嘛。
明益这次在重庆呆了两个多月,到7月份回成都时,和映荷基本就定了终身。
他倒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认为自己该结婚了。在当时的环境下,俞男和谭小姐那种女大学生不光人数极少,最关键他们并非“社会主流群体”,所以可遇不可求。条件再好的男人都不会坚持一定要找女大学生,这会给人感觉脑子有问题……明益26岁了,在那时已经算大龄未婚,映荷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明益还是很满意。至于文化程度嘛,那是旧社会,很多才高八斗的文人雅士娶的老婆都是普通家庭妇女,这在当时很正常,毫无违和感。袍哥家庭出身也没啥,自己父亲仕庸在潼南崇龛镇上堂口也是挂了名的大爷,只是没朱家那么“职业”而已,大哥不说二哥。
而映荷对明益满意的地方,主要就是看中他是斯文读书人,当时的大学生是稀罕货,尤其还是陈先生夫妇介绍,19岁的映荷再笨都知道一个小伙子被大人物看得起意味着什么。自己在家里是庶出,又没啥文化,找明益这种潜力股绝对比家里安排嫁给什么同乡地主少爷一类的要优秀的多。更何况,人家明益说来也算地主家少爷啊,只不过早已离乡而已。
明益回成都的时候还顺路回了趟潼南老家,想着终身大事怎么也该给老头子说一声。结果到了家才惊异的发现,仕庸这些年竟然瞒着他又在当地讨了两房小老婆,加上原来就有的一个成都青楼带回来的姨太太,总共三位小老婆。明益的妈在他很小就已经去世,几个姐姐都嫁在外镇,现在家里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三位小老婆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仕庸根本不管,成天花天酒地瞎折腾,家势实际上已经比较破败了(都他妈偷偷往自己碗里扒,不破败才是见了鬼)……明益忍住气和老汉儿正式的谈了一次,仕庸根本不鸟他,那意思你娃早已离家在外干大事,还来管老子干嘛,让我在乡下多快活些年头不行吗?明益没法,气的当晚就冲出门,到镇上一个堂叔家去住了一夜。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去给爷爷和二叔扫了墓,午饭也没吃就走了。
走出镇子几里地,堂叔坐了个鸡公车追上来,塞给明益个小裹豆,原来仕庸知道了明益要结亲,所以拿了5000元(法币,要当现在40-45w),说不能让女方看不起,让他拿去给彩礼。明益又好气又好笑,混混老爹一辈子只有往外掏钱的时候才像个样,家势破败都要咬牙掏5000,把这劲头用在他处,早他妈变样了……当着堂叔不好多说,只能叹气收钱,告别上路。
8月份,明益利用一次公干机会又去了重庆,这次公事很少,所以决定直接把私事办了。在南岸见了映松,然后由映松派人护送和映荷一起去了巴南乡下朱家大宅,见了朱老爷,把仕庸给的5000拿了4000出来做彩礼,剩下1000打算请几次客。
这搞法其实很不合体,那时是旧社会你懂,映荷再是小妈生的也是大户人家女儿,明益就孤零零一个人带着钱来娶亲,这有点太那啥了。朱老爷心头实际上很不满意,幸好映松带了信来,说人家是大学生,观念新不兴那些俗套,公务人员战时一切从简,人家可是陈先生介绍的,前途远大,再说四妹儿自己也满意,这姑奶奶好不容易碰到个自己满意的,再搅黄了年龄就大了云云……
明益这次来已经是映荷未婚夫身份了,所以直接就住在了南岸朱公馆,然后去隔壁找陈先生,结果发现陈先生不在,去香港公干了,不过自己来重庆结婚的事就透了出去。但让明益完全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他正准备出门去中央党部,朱公馆就来了个人,送来封信,信封里还有500元法币。信是汪先生写来的,寥寥数语,鸾凤和鸣永结同心之类……明益这下给感动的,甚至眼睛马上就湿了。一年前在上海就只见过汪先生几次面,说话也没超过100句,人家竟然还记得自己,还亲自写信来祝贺,还送了500元贺礼(至少相当于现在4w)。自己当时只是个跑腿小厮啊,就现在也不过市党部的一个普通中干,离二号领导人汪先生天上地下的距离,这,这,这,只有热泪盈眶呆站在大门内......
映荷跟出来,看明益发瓜,把信扯过去看,一见落款就惊讶的叫了出来“你啷个会认得到汪先生?”
明益收神,有点尴尬的笑笑“以前在南京见过”
映荷楞了会儿,突然又说“我晓得……他杀过人!”
明益一怔,映荷已经拿着信和钱转身跑回屋去了,边跑边喊大嫂“快来看汪先生给我们送贺礼了!”
明益扁扁嘴,婆娘家,没见过世面。
一周后婚事办完,准备带映荷回成都了,明益犹豫了很久,还专门去见过陈先生特意问了问,是否应该带家眷去求见一次汪表示感谢,合适否?陈先生很支持,应该的,去吧!
这次见汪成了映荷在后来的岁月中永远难以忘怀的经历。汪先生很忙,在办公室见了明益和映荷估计只有五分钟,但其极有人格魅力。映荷因为穿的传统大褂,坐矮沙发有点失礼,所以站着稍微犹豫了下,汪先生还亲自给映荷搬椅子,然后又亲自给两位年轻人倒茶,像邻家大哥一样平易近人……这五分钟对映荷这种袍哥大爷家的江湖儿女来说,确实值得吹一辈子牛逼。她直到老年,只要一听人说起报纸上电视上某某男性公众人物长的好,就会很不屑的接一句,有好撑抖嘛,再撑抖的我都见过!而且自从38年夏天这次见汪后,往后数十年风云变幻,不管外界怎么整,映荷再也未说过汪先生全名,一直以“汪先生”三字尊称,甚至影响到了孙儿,孩子直到上中学在历史书上见到汪先生名字后才知道人家有大名的。
不像校长经常抛头露面,汪先生一般只和体制内公事人打交道,社会上一般人见他的机会非常少,很多老百姓甚至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听说是个英气帅哥......汪确实有这本事,感染人和煽动人的能力非常强,对人热诚亲切,没有官僚架子,个人魅力爆棚,汪派的人几乎都是他的粉丝。校长的兄弟伙看老大,是领袖;而汪系的兄弟伙看老大,是偶像,这就是区别。
汪先生见明益映荷这对小夫妻的时候已经55岁,中老年了,不仅早已发体,而且梳着油腻的大背头,但仅仅五分钟,19岁正值妙龄的映荷就秒变终身迷妹,可见汪形象之冠绝远超一般人想象。如果倒退回二十年,青年时期的汪先生,那更是帅炸:
图片1,是不是有个娃和其他那些各怀鬼胎的乱党分子气质明显不一样?
图片2,真的是帅出天际。
国人形容男人的外观上乘,用的是“英俊”这个词,不光要俊,而且要英,要充满英武气。并且顺序不能乱,英是排在前面的,先要英武慑人,然后才是俊美引起舒适。相信这不仅仅是华族的审美观,应该也是全世界公认的标准。之所以后人很难明白竟然有人仅仅因为被汪先生的形象吸引,就入伙追随多年,这你妈一个二个的都是吃政治饭的人精啊,也会干这么“幼稚”的事?那只是因为你没见过丰神俊逸的汪先生真人而已……张国荣见过吧,简配版中年发体后的汪先生。
38年8月,映荷跟着明益回了成都,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以前最远就只去过涪陵而已。成都的风土人情和重庆差别很大,映荷最初的半个月很不适应,倒不是口音饮食天气这些,而是她感觉和左邻右舍处不来。当时明益租住在现在岷山饭店位置,那片的人大多纯粹的小市民。成都小市民你懂,估计也就比桑爱阿姨好一点点,映荷那种重庆飞妹儿脾气根本受不了。后来九月份时,陈先生突然被任命为炮党川省党部主委,来了成都,两天后明益还没来得及去见他,就收到省党部调令去报道,被委为省党部组训科专员。映荷这下才感觉气顺了点,可能是觉得在一堆小市民中间有了“飞升感”,让你们狗眼看人低宝器些,陈先生这种大人物可是老子们的媒人,横横!
当时抗战正酣,大片国土沦丧,川省是炮党手里唯一一个保存完整且可以直接控制的大省,又是陪都所在地(陪都只是现在重庆主城,以外的区县仍然属于四川),抗战大后方,所以川省这个“省级”地位和其他省完全不一样。陈先生从中央下来任省党部主委,不是被贬,反而是重用。另外明益被委任的职务“专员”也提出来说下,哪一级的专员就是哪一级的领导相同级别,但对部门内不负实际责任,没有实职,大约和现在的调研员有点像……不过明益这个专员倒是专门任事的,陈先生一来就想重整川省党务,首要办训练班,调明益来就是专门搞这个。
这几个月工作上没什么可说的,明益在安抚会宣传队就当过教员组织过培训,所以轻车熟路。值得说说的是房子的事。
映荷嫁给明益后,他们的经济条件请不起佣人,映荷本来也是安心做主妇的,所以就把住处所有东西亲自清理了一遍,结果某天突然翻到一份房契。等明益晚上回来后才知道,原来当初二叔仕恒在成都有个青楼女子相好,仕恒把她赎了出来,暂时安置在自己买的一个岳府街的小院子,后来熊克武兵败,熊部狼狈出川,仕恒走的匆忙,没给这位相好其他安排就不辞而别……再后来仕恒身受重伤回潼南,已经无力再去成都见相好,但两人仍然有信件往来,仕恒仗义,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没对相好提任何要求,只是说让她自谋生路,找到下家之前可以一直住那小院子。后来在明益大学期间,仕庸有次来成都给武备学堂同学父亲祝寿,还专门去见过那相好,发现她一个人生活贫苦,而且竟然还多了个小孩,相好说是仕恒的种,让孩子跪下叫大伯,仕庸知道八成是胡扯,但看孩子眉眼又确实有点像仕恒,只好叹口气,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映荷知道这房子真相后直接炸了。他妈我们还租房住呢,你老汉儿就那么大方,为啥子不把二叔的房子收回来?明益知道这事确实怪父亲和叔叔两兄弟,二叔太爽利,父亲太心软,两个都他妈败家子。但让他自己去把二叔相好两娘母赶走,他也做不出来,只好说,那院子很小只有两间房,不是你想得什么大宅子。映荷更毛,那是岳府街,再小也总比我们现在租的这破房子好(旧时的成都富人区在现在老城区东北方向内环内,岳府街就在其中,明益住的皇城以南河边上是平民区),那女人婊子出身,心也太凶了吧,二叔给她赎了身已经够仗义了,还要一直霸着房子,比横嗦?老子看哪个有我横!
明益看映荷那架势第二天多半要去干仗,于是开吼,映荷不示弱,吼回去,两人起了婚后的第一次大波折。结局嘛当然是映荷在外间厨房里骂骂咧咧,明益在里间书桌旁呆坐生闷气,心头使劲说不和婆娘家一个见识,老子是读书人!
朱老爷在巴南乡下的老兄弟说,这两年轻人名字里都有日字,天无二日,结了亲恐怕没得一天安生日子哦……呵呵,果然。
映荷后来倒是没去岳府街闹事,袍哥人家,不仗义的事她其实做不出来,她只是不满意姚家这三爷子咋个就这么好诓?崽卖爷田不心疼,钱多任性害后人……不过映荷想了点其他办法:某天趁明益去省党部上班,她悄悄跟着,竟然拿给她混了进去,而且竟然还直接混进了陈先生的办公室,找陈先生诉苦,胆子也是够大。
当天下班时,总务来人通知明益去办手续,原来陈先生竟然把省党部手里的少城旗人没收房产批了两间给他!
这里说下少城,可能很多朋友不知道标题的“少城”是什么意思。这个地方在第二部第三季青春如歌里面提过,就是成都市中心偏西一片区域(地图上很明显,蜈蚣状)。这里在清朝是八旗驻防的地方,里面全是满人,所以又叫满城,单独有城墙的。辛亥时成都和旗人是谈判解决的,没流血,当时谈判条件之一就是旗人在满城的房子全部发房契变私产(以前是公产性质,相当于军产房)。后来很多旗人都低价把房子卖掉拿一笔钱回东北老家了,然后还有一些无主,并非住家房等等原因荒置。到了三十年代前期,炮党中央来设立新的省党部时,和当时主事的军头刘文辉谈妥,少城内政府所有的房产都转给了省党部作为党产(这个也说得通,辛亥是炮党所为,少城内的所有财产理论上都是“敌产”)。
陈先生批给明益的两间房正对街面,后面还有个小天井。这个房子就成了姚家后人的祖屋,一直到九十年代初修西延线拆迁为止。另外当时陈先生批的是“公租”,是当时省党部的一个内部福利,一定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每月扣工资到满一定年份才给房契变你自己的财产,类似于后来天朝的老公房改制。别以为这是腐败,炮党不是阶级党,所以从来不会搞特供福利,要乱来你得自己显神通,指望组织统一给你特供那他妈是白日做梦。少城内的房子在清朝时是按照军营来规划的,所以不是一般城市街道那种样子,直到八十年代我上小学时,少城内还有很多地方都非常萧瑟,根本不是一个省城中心街区的样子,反而像小县城冷清的城乡结合部。所以陈先生批的这处房子当时根本不值几个钱,只能算打擦边球,完全公开的。映荷到老了都还一直在后悔当时碍口识羞,不该陈先生一答应解决住房就不说了,该让陈先生出面给二叔的相好解决个住处,然后把岳府街的小院子收回来“长顺街这烂偏偏咋个能和岳府街比,这破房子送人人家还嫌满城里头死眉秋眼呢”。不过长顺街这房子周围住的都是炮党公事人,好歹“合群”了,映荷才勉强哑起开始安心过日子。
38年整个秋冬天明益都非常忙。他自己本身就有点崇拜陈先生,人家又赏识他,一种好马遇伯乐的心情油然而生,他娃一勾子的劲头扑在工作上。办训练班大多数时候都不在省党部,所以他去省党部好几个月了但里面很多部门都对他很陌生。
某次某事要找中统川调室拿些资料,川室在成都有自己的院坝,但在省党部也留的有几个科室(和特务关系不大的业务,主要是“统计”那方面的),因为川室的人不认识明益,也不知道他和陈先生的关系,就以为他是组训那边的一个普通小领导,于是就乱吹了两句。明益很吃惊的听到一个消息,川室内部有人对陈先生很不满,因为陈一来就重整党务,中统川室有些娃收保护费的生意(利用自己特务身份在社会上包揽黑吃黑,你懂)被陈先生故意透给了蜀地军头自己的特务部门,别个一来就捅萝卜,一捅一个准。当时成都的政治气氛还是本地军头势力大,虽然已经强弩之末,但省党部这些中央单位仍然整不赢,最多平手顶天了。川室内部这伙杂皮平白无故被人抹掉了利益,气不过,有人就在挑头打算对陈先生不利。
明益下了班就去找到刘国辉,问他妈怎么回事,你们要造反了?刘国辉有点尴尬,把明益拉到一个小馆子吃晚饭,桌子上或明或暗的说,这事其实不是川室内那帮小杂皮敢干的,是另外有人指使。明益没继续问是谁,猜都猜的出来多半省府的人。当时刘湘已死,邓锡侯把部队留在抗战前线,只身回成都接了绥署主任。邓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没那人望再兼省府主席,于是顺水推舟给校长建议让张岳军来。这其实本来就是校长的意思,但校长不想说,想让川省军头自己开口。知道为什么邓在四川的外号叫水晶猴子了吧……自从杨畅卿被暗杀后,张岳军就是政学一哥,而且他本来就是四川人,还是成都本地人,加上邓锡侯会做,所以张先生没多久就已经隐隐然代表校长实控四川。陈先生是汪系,和CC那伙人利益结盟站队的,一来成都就成了张先生的眼中钉。后来张先生暂时回重庆,省府主席由王缵绪代理,但在成都留了很多人,这些人一直就在找省党部的麻烦,同时又和邓锡侯的绥署不对付,总之军政党三国杀,错综复杂。
刘国辉灿灿的说“姚哥,说句那个点的话,你我这些都是被人当枪使的,何必互相为难……对不对”
明益抬头看他一眼“川调室内部,这事恐怕不是你娃起的头吧?”
刘国辉尴尬笑,然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你晓得不,川室要设个蓉区?”
“听说过”
刘国辉没接话,看着明益。
明益懂了。
分手走时,明益告诉刘国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对双方都好。刘点头答应,那是当然!
回家后明益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明天去见见陈先生,探个口风。对方敢给刘国辉许一个蓉区主任,看来级别不低,这事是有备而来的……多年的特殊工作经历,已经让明益养成了特别谨小慎微的风格。这种阴暗处的鸡毛事,陈先生那种级别的人是不可能去管具体情况的,所以自己不能先开口说,先探口风,观察。
第二天陈先生对明益东绕西绕的几句话很不耐烦,直接问他,你想说什么。明益瓜起,只好含含糊糊的说,中统有些人想搞事。没想到陈先生根本就不怎么关心,脸色阴沉,心不在焉。明益说完了顿了很长一段,他才回神说没事……有其他事再来见我吧。明益估计和前两天他急匆匆去重庆有关,多半在那边有大事发生。
告辞出来的时候,陈先生突然在身后问了一句“小姚,你觉得仗还能打多久?”
明益莫名其妙,想了想回答句官话“胜利为止”
陈先生飞去河内的前一天晚上,让秘书通知明益到党部办公室,把长顺街那两间房子的房契给了他,说已经给他批了特事特办,扣三个月工资了事,这房子就是你的了。其他的也没多说什么。明益后来回忆,那天晚上陈先生其实有非常多反常的地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一直就没坐下过,和明益说话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讲了些听起来很奇怪的话……
过了好几天,明益才突然在报上看到陈先生已经追随汪先生飞去了河内。先开始他还没明白过来(当时情况未明,汪是二号人物,报纸上写得也留了很多余地),后来重庆紧急来人,清查了陈先生办公室,集合省党部全员开大会,明才知道汪一行人是玩“和平运动”去了……忐忑不安了两天后,明益给谷先生发了封电报,很隐晦的问,时局堪忧可有头绪?谷先生过了半个月才来回音,让明益抽空来趟重庆。于是在39年春节,以带映荷探亲为名回了重庆。
谷先生的意思,汪先生应该是被周佛海那帮人给蒙了,陈先生事前完全不知情,但汪走之前突然告诉了他,这下陈先生只有非常不情愿的跟着走,因他是汪系二号人物,汪一走,他在国内是呆不下去的,忠义不能两全云云。明益反问,走了不是叛国吗?谷先生沉默了一会后说,我们(指和汪有关的其他人)当然可以不走,没看奎哥都发声明了么,但陈先生那种性格是做不出来的,他绝对不愿意背汪,再勉强也会走……估计最后会跟梦余兄一样,躲到香港观望吧。
明益叹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谷先生还关照明益,先暗起嘛,反正现在成都地皮已经踩熟,低调点不会有什么事,就算真有事,只要能想办法脱身来重庆,就问题不大。
后来39年这整整一年,明益在成都就果然很低调收风头。虽然在成都知道他跟陈先生关系的人其实非常少,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谷先生的联系倒是正常,不过谷先生春天的时候又在行政院兼了个部长,紧接着又被宋美龄叫去兼了宋挂名正会长的某救济会副会长负责日常,忙的团团转,和明益联系的少了,几个月半年才有些不痛不痒的小桩脚任务派给他。明益正好乐的清闲,平时有空就和狮党那些人裹一堆。倒也没指望狮党能混出什么大天,低调混日子而已。
39年夏天,映荷怀孕了。他们家经济条件很一般,请不起佣人,又不像别人有父母家人可以帮忙。映荷本来还想给重庆写信让嫂子把大哥家里那个照顾过生孩子的老佣人借来用下,但一想起春节回重庆时在映松公馆被朱家那些“场面上的”朋友家属弯酸的事,就气愤不已,连给巴南乡下老头子借佣人(要便宜的多)的心思都打消了,恨恨的对明益说,要啥子佣人,我们自己弄,最多坐月子的时候在成都花钱请个保姆帮下手,平时你表姐慕华也经常来看我的,有啥子嘛,老子不信要饿死人!
春节在映松公馆,有次大宴宾客,来的都是映松和朱老爷的社会朋友,都是重庆本地的商人地主军警小头目一类地头蛇人物,家属都是些没文化又教养差的老妖婆,酸西西的互相交头接耳:这不是朱家的四妹儿吗?找了个啥子男人?听说是个大学生公事人,干啥子勒呢,说是吃党饭的。老妖婆们脸色一下就不那么尊重了。好比现在听到说找了个公务员,干啥的呢,社区的,哦,表情你懂。
明益这一年反正闲,于是每天就早早下班自己先干着吧。后来某次某狮党朋友来家里坐,说起兆琳,明益才得知兆琳现在成了官太太,还生了孩子。她嫁的那个青年军官在邓锡侯回来当绥署主任后被调进了绥署,走的很顺,据说还是红人……兆琳没过多久就找上门来,给明益带了很多东西,第二次来又把自己专门伺候孕妇产妇的保姆也带了过来,工钱也预付了一年的。明益很开心,小妹妹还是记恩的人嘛,没把自己这大哥忘了。
但映荷却不爽。她从看到兆琳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这个女人,两人气场完全不对付。映荷是出身重庆码头袍哥大爷家的江湖儿女,心思不光直肠子而且很多时候有一股狠劲,有点横;兆琳是窘迫小户人家出身,而且是避祸来四川的在本地无根,但人又长得高挑打眼,内心骄傲,所以心思比较油滑活泛。两人说话都不怎么说得到一块儿,假吧意思寒暄而已。映荷还对明益说,以前你勒么帮她,也没见她对你啷个好嘛,哦,现在成官太太了,才晓得来显摆嗦。明益很不高兴,但又不好反驳,只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哪不好?
秋天的时候,某次刘国辉又悄悄咪咪来约明益。原来中统川调室来了新的主任,姓何,是朱家骅的人。刘国辉和这位何主任不对付,有点心灰意冷,甚至萌生去意。明益心头盘算了下,刘国辉在中统实际是个bug一样的存在,这种娃其实对自己很有用。于是就拉着他摆到了半夜:为啥子你娃感觉被边缘?不是因为你娃草根出身,这不是你短处,反而是长处,调统室的人要么总部来的读书人,要么本地发展的运动员,这些人对付神教可以,玩社会上那套就抓不到缰……
刘国辉答“可也没重视我啊?”
明益看他一眼“这就是边缘你娃的原因散……社会上那套,得有人!”
“有人?”
“基本力量听过吧?”
刘国辉一下懂了,长吸气一口气“姚哥,你们读过书的,硬是不一样”
从此刘国辉就开始搞一个叫大中社的袍哥堂口。这堂口很奇特,因为是背靠中统的。川调室虽然从没正式承认过和其有关系,但在成都场面上几乎是明摆着的事情。有人才有势,基本盘,懂。你们该明白现在北上深这种一线城市里高阶群体一般都有XX协会,俱乐部,论坛一类组织的会员身份的原因了吧,这些团体每一个背后都有体制内的实力在撑着。吃政治饭,其实毕生就在干两件事:抓紧自己基本盘,参加更高级的别人的基本盘……刘国辉后来靠这个大中社混的风生水起,甚至后世提到这个名字首先是大中社社长,其次才是中统特务。后话,再提。
翻年到了40年5月份,明益孩子刚出生,有天下班,在省党部门口突然有人招呼,约到旁边小馆子坐下,说老熟人有封信。明益将信将疑拆开一看,竟然是陈先生从香港写来的,他大吃一惊,赶忙左右看看,低声问来人“成都还有其他人知道吗?”来人笑笑“下午才在绥署见了邓主任”
在这之前几个月发生了高陶事件。两娃决定反水的最重要原因就一个:落差太大。还记得我们前面聊的那句汉代张良说的话吗“诸将之所以攀龙鳞,附凤翼者,所为何事?”站在高陶二人的立场,这场交易一开始他们给了汪先生足够信任,但汪最后回报他们的,和预想的差得太远。
高宗武是汪记“和平运动”的主要推动人之一,下水前是国民政府外交部亚洲司司长,炮党对日斡旋的team leader,直接负责人,日本外交部也非常认可他娃,以这样的资历,高当然认为正式开张后的汪政府外交部部长非他莫属,结果没想到汪架不住陈璧君压力,竟然内定给了陈的妹夫;而陶希圣是上海那帮人里面唯一一个汪系的人,汪也特别信任他,这娃认为自己至少应该获得周佛海同级别的地位,结果是想多了,被周架空,而汪可能是认为陶乃文人,还是做幕僚比较好……这一通下来,高陶两人顿觉这碗血饭吃的很不值,提着脑袋玩结果空欢喜一场?所以一拍两散立即反水。
不过一拍两散不是说的那么轻松,这可不是普通生意,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合作了退出就行,跑回来后重庆能轻饶你?所以两娃一反水就放了个大招,极损,突然在香港把汪日合同在报上公布,实际就是向重庆交投名状,既能把自己洗出来,又给校长吃了颗定心丸,从此炮党内校长一人天下永远坐实。
陈先生之前在辗转到上海的中途就“弃权”了,一直以照顾高堂的名义留在香港,呆了整整一年。高陶事件发生后,他愤愤不已,认为高陶所为太不仗义,实非君子(别他妈说什么民族大义,那是事后哄小孩的)。汪日合同一公布出来,汪先生万劫不复,永远不能回头了。江湖险恶尔虞我诈,高宗武这样做于情于理勉强能过,毕竟不是汪的人,和汪只是交易关系;但陶这样干实在不可饶恕,汪对其非常信任,完全当成自己人“小朋友”,一开始在重庆准备走,原汪系的各路大将(以陈先生撑头)没一人赞成,最后成团的汪team中实际几乎全是周佛海那伙蒋系的人,真正算汪自己人的就只有陶,带到上海的唯一内伙子.....最后你娃这样玩,还他妈讲不讲武德?
高陶事件后高宗武立即去了美国终身神隐,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和选择。但陶希圣一点那意思也没有,任然在舞台上蹦跶的挺欢,玩了一辈子,名利双收传奇人物。呵呵,仁堪诛君子,义不灭小人。
另外多摆两句,这事本来可以不搞到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政治能力说白了就是切蛋糕的能力,不管你蛋糕多大,放心,永远都是不够分的。正确套路是弄清楚每个人的核心需求和“有就更好”的附带需求,只给大家保证满足前者,后者不保证,但尽力。因为A的核心需求可能只是B的附带需求,反之同理,这就给了切蛋糕的人闪转腾挪的空间。如果手够巧,是能做到蛋糕切的大家都基本满意的。再辅助点远期愿景,上点内耗手段(你吃到糖之前多半有其他麻烦,这糖就可以省了),甚至可以做到人人都特别满意......这种切蛋糕的能力是吃政治饭的基本功,属于典型的技术活,只要是从基层靠自己玩上来的,甚至一个小小县长都能力爆棚。
(有心的娃可以把这段切蛋糕的话记下来,算作者团送给各位的福利,其他地方你很难见到,这种东西别人只会跟亲近的人讲,没人拿出来公开说的)
那汪先生怎么样?可以从他的“粉丝”们心态上看出来。汪粉倾慕汪大约有三种原因,首先是形象好,不光长得帅,而且其人生活习惯好,不抽烟不喝酒不赌不近女色,私生活几乎无懈可击,个人形象几近完美;其次是满腹经纶,文采横溢,十来岁就第一名中秀才,妥妥的学霸,如果早生十年科举不废,入翰林几乎无悬念。当然,这两方面原因只能证明汪先生是个天资异禀又极有个人修为的帅哥学霸,但真正让这些知识分子出身吃政治饭的老鲨鱼们对汪五体投地的是第三个原因: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为了大义竟然敢亡命冒死去刺杀一哥。那份胆量,雄心,和牺牲精神让老鲨鱼们心悸不已,复又心驰神往。所谓自己做不到的又最向往的事,突然有人冒出来办到了,这代入感不能不让人心潮澎湃,继之终身铁粉。
但有没有发觉一个问题,政治好像不是这么玩的,对不对?
汪先生其人,其实是个典型的中国式文青,极富牺牲精神,为了大义什么都可以舍弃,但性格冲动,心思善变不接地气,遇事又优柔寡断。总之就是文青的优点他全有,还做到了极致,但文青的缺点也一样不少,整个人一直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这种人根本就不应该玩政治。吃政治饭必须时刻现实算计,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最忌讳自我飘忽,任何幻想都会让你死得更快。这就是汪先生一生悲剧原因所在……虽然贵为二号人物,但文青实操真不行,他这种政治偶像只适合做偶像。论当官切蛋糕的本事,还不如一个小县长。所以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是注定。
高陶反水后,陈先生基于义愤,或者说是过不去自己内心一直坚持的价值观,终于决定离开香港去上海“陪汪先生走到底”。明益现在收到的这封信其实是他离开香港时写的,说他已动身往上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士为知己者死,以报汪先生知遇之恩……信里没明说,但实际是暗示明益想拉他过去(所谓“懂的自然懂”)
明益回家后一夜未眠。这个送信的人说他已经见过邓锡侯,听口气还要接着动身去雅安见刘文辉。这里给你们补下剧情:汪最初走的时候打算并不是要去南京上海,而是在重庆以外的非沦陷区靠地方实力军阀另组政府,和重庆唱对台戏,和日本停战,但没想到真走了后军头们一个响应的也没有,亲密如奎哥都发公开信决裂。民族大义那些先不说,只能说汪真的是书生……明益揣摩估计这个带信的联络人不是陈先生自己的人,而是上海过来的汪的人。他妈在成都搞这么大动静,知道的人恐怕不会少哦?目前形势其实对自己来说千钧一发,如果这个联络人出事,自己脑袋搬家分分钟!
第二天上午明益溜出办公室,旋到一个大饭店,用酒店的电话直接把这事告诉了谷先生。谷先生想了想,让明益尽快来重庆见面商量……回省党部的路上明益长出一口气,只是小蚂蚁,做什么博浪儿,安全第一我操。
但两天后风尘仆仆到了重庆,才发现谷先生前一天因有要事突然飞去了西北,这下整来瓜起。不过谷先生交代了人,竟然带着明益当天下午就去见了……陈立夫!明益非常惶恐,倒不是没见过大官,而是自己根本不是蒋记CC的人,真正上跑道是跟着和校长不对付的汪记玩的,但又在省党部(CC的地盘)混饭,现在自己偷跑来重庆,还他妈直接见陈立夫,这不是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么?
这里先给你们补一下炮党内各势力构成:炮哥死后,炮党中央分为几大派,一个是胡汉民为首的“老兄弟派”,都是很早跟炮哥的,自诩血统纯正,现在炮一死,自然裹成一团;一是汪派,就是炮党内的左派,和“老兄弟派”不对付,后来搞了改组,大体同一伙人;第三蒋派,这个大家都知道。这三派是中央的,另外还有各种貌合神离的地方军阀,李白冯阎张等等.....到了抗战前,校长各种手段把这些外部的各种派都基本拢到了一起,自己蒋记内部又开始七窍八拱,一是复兴社,就是黄埔那伙人,中央军校体系,二是CC,二陈掌控下的党务和中低层行政系统,中央政校体系,和复兴社一文一武,三是蒋的高级幕僚团,杨畅卿张岳军那伙人,外人叫他们政学,实际不是系,只是沙龙一类玩意儿。
CC和政学因为在文官系统内有直接利益冲突,所以是死敌。此时“老兄弟派”已经做鸟兽散,地方军阀成天担心被校长吃了,只想保住自己一亩三分地,没工夫来掺和,有功夫也有人力来搅合搅合的,只有汪派。但汪是和政学一样的“同类项”,与中下层社会接触完全没有,只是一伙高端人才(或者叫职业政客)聚在一起搞搞震而已。CC出于和政学“长期斗争”的需要,其实暗地里和汪派的很多人勾勾搭搭,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谷先生,他很早就公开两边吃,一直身段灵活,不倒翁一样。
陈立夫倒是没提什么明益和汪派的关系,反而问起五年前上海刺周。明益脑子快速转了几下,马上明白过来,之前一直有传言杨畅卿被杀是CC在背后指使的,看来不假。CC不可能直接操办杀杨这种级别的人,更不可能让中统去干这事,大家都盯着,事后根本无法收场,所以只能招徕一些愤青团体当枪使,年轻人涨头子,你懂……现在陈立夫的意思,是让明益再去一次上海,尽量把陈先生拉回来,不成功也没关系,相机行事。当时重庆的各路山头都秘密在向汪记和运派这种人,也没指望单独一人能起多大作用,想的是靠量取胜,缺牙巴咬耗子,万一真咬着了呢?就算啥也没咬着也没事,多一个人在那边,在校长面前就多一分工作成绩(这种人不是谁都可以,得和汪那边人能搭上关系的才行)。临走陈立夫还送了一本唯生论,当场扉页签名题字“姚明益同志惠存……”,这意思就当你娃是CC自己人了。
明益直到走到大街上,脑子都是晕的,你妈老子只是个读书人,连杀鸡都不会的啊我操!
本来对谷先生也有一丝埋怨,但转念一想,谷先生给陈立夫推荐自己实际是帮自己脱了个大麻烦,不然如果在成都被人捅出来和汪记有联系,就算谷先生在重庆帮忙打招呼,自己不死恐怕也会被收半条命!唉……硬着头皮上吧。
接着去见了映松,把身上一些不能带去上海的关键物品打个包,让映松有机会托可靠的人带回成都去交给映荷。当然为了掩饰,不可能明说要去上海(敌区),扯个垛子说有紧急任务去昆明,归期未定。映松瞥见那本唯生论,翻开见陈立夫亲笔题了字,一下来了兴致,脸都笑烂了,妹弟,操的亮哦!明益只有苦笑,妻哥是个地头蛇黑官僚一类的人物,正事是说不到一块的。
这次去上海是先飞机到香港,然后外轮到上海,要折腾小半个月。中统总部派了个人陪着明益一起去香港,当天傍晚就出发。这是明益第一次坐飞机,偏偏那天天气又不好,重庆机场瓢泼大雨。在雨中上了飞机,明益心里惆怅万般,那难受的滋味终身难忘……
中统总部的人只陪到香港,继续轮船去上海就是明益一个人走了。上了船不久他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整条船上76号的特务至少十好几个,从一上船开始就不断的四处筛人。
到了上海后明益留了个心眼,没有去陈先生在信里说的一个英租界咖啡馆接头(陈在信中交代回信地址就是这里),他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陈先生离开香港去为汪先生扎旗后,在汪记的地位妥妥的二号,甚至暗暗超过周佛海,这种档次的人物岂是自己这个小蚂蚁拉得回来的?就算CC真有这个心,总得给自己一点信物手信一类的东西吧,啥也没有,就光溜溜一身带着点经费来上海,空口白牙代表陈立夫?这尼玛把人当猴耍?
明益先跑到那个咖啡馆隔壁街写了个旅馆,无所事事的在租界晃荡了半个月,到了身上钱所剩不多时,他感觉不对劲的地方终于露出来了:这天深夜中统上海区突然派了个人来旅馆找他,说计划有变,总部来的命令是寻机接近汪先生然后谋刺!
这下明益哭都哭不出来了。别说根本没太多机会接近汪,就算一切顺利打入了汪记,汪先生还记得他,愿意见他,他妈也没法下手啊,汪现在身边随时都一帮如狼似虎的保镖,自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动手?再说了,明益也不愿意对汪先生不利,传统读书人对给予过自己尊重感的大人物都有一种报恩心态,何况汪先生自己也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对明益非常看得起,可能有作秀,但结婚的时候专门写信送礼金,这他妈就算是作秀也必须给100分啊。
明益一会儿就明白过来,自己被CC当枪使了……那谷先生知不知道?很可能是心知肚明但没和中统说破而已。
接下来怎么办?跑回去,怎么交差?再说身上钱也根本不够路费;真去刺汪,傻的吗?那还能怎么办?先走一步算一步吧。